施安然是真没想到，自己无心的一句话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了。
三个半大孩子，对着她齐刷刷地哭，一个比一个哭得惨：
“你们这些城里来的知青，就会看不起人！我们要是有那么好的条件，指定比你强！”
“饭都吃不饱，还要脸干啥？”
“我家里小妹都六岁了，就吃过两次肉……呜呜呜……你说我们能怎么办……”
魔音绕耳，施安然暴躁起来：
“怎么着？谁弱谁有理呗？我爸死了，我妈改嫁，让我一个人下乡当知青，连床棉被都没给我做，我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你们要真想比惨，今儿咱们就坐这好好盘一盘，看看谁最惨！”
孩子们固然受困于出身和眼界，可这并不代表他们没有出路。
“你小妹想吃肉，后山那么大一片林子，我就不信连只兔子都打不着！吃不饱就不能上山去采点榛子松子什么的？拿到城里去串串巷子，说不定还能换点别的东西回来，怎么都比在这儿当拦路虎每天乞讨强吧？”
这话说得其实有点重，施安然说完都有些后悔，担心伤害到孩子们的自尊心。
这几个男孩看上去都是十二三岁的样子，刚才听他们说那些，也不是那种心里没数的，可别再被她说得走上歧途。
她决定打完巴掌，再给点甜枣。
“那个……我也不是那意思，就是吧……”
“大姐！”不等她说完，王二牛便眼睛亮晶晶地说道，“你说得真好，打架还这么厉害，我们以后跟着你混，行吗？”
施安然：“……”这就大可不必了吧？
“我后天就回黑省了，跟我混什么混！”她板起脸，见孩子们瞬间垮下去的脸，突然想到当初差点被领养的自己。
那时，她也是跟他们差不多的年纪，被院长打扮得精致漂亮，不仅穿了裙子，头上还戴了一个蝴蝶结。
她想着，如果那家人肯收养她，她一定特别特别努力，未来好好孝顺养父母。
可惜人家见了她，都觉得她年龄太大，不好教养，来转了一圈就走了。
今时今日，她已经可以理解那对夫妻的做法，但遇到相似的情景，她依然会被触动。
“那这样，你们答应我，别再做这种拦路打劫的事儿，以后我每个月都给你们寄书看，行吗？”
两年前，国家为了满足下乡知青对文化知识的渴求，提高广大上山下乡知青的文化素质，特别编制了一套知识青年自学丛书，涵盖的知识方方面面，基本可以靠自学完成初中数理化的学习。
兵团战士属于重点培养对象，基本上每个宿舍都能分到一两套书，施安然作为兵团文书，自己也有一套。
丛书陆续发放，每个月都有新的。
她是书籍大户，完全不需要这套丛书，但这些书对偏远乡村的孩子们，无疑是点亮人生前路的一盏引路明灯。
“真的！”东子兴奋得跳起来，要不是怕挨揍，他都想抱住施安然的脖子摇晃。
“大姐，都有什么书，你能给我们讲讲吗？”
“大姐，你这是要干啥去？我们能替你干吗？”
“大姐……”
施安然才出马蜂窝，又一脚踏入苍蝇窝。
“停停停！”她痛苦抱头，“别叫大姐，叫姐！”
上一世她都活到二十四了，也没被谁叫过‘大姐’，好不容易重活一回，重获青春，反而被几个小兔崽子一口一个‘大姐’的叫着，她冤不冤啊！
“嘿嘿，姐，你那有化学书吗？我最喜欢学化学了……”
跟第一天进村时差不多，她后头依旧跟着几个孩子，且越聚越多，不过仔细看去，孩子们脸上的神情明显跟上次不同，一个个的恨不得把施安然架起来抬着走，那叫一个谄媚！
胖婶儿远远看到自己那记吃不记打的儿子也学人家跟在后头，恨不得立马过去揍他一顿，还是缺牙婶儿更懂行：
“放心吧姐，咱那几个孩子又不傻，那女知青不给孩子们好处，谁能在后头跟着，又不是贱的。”
胖婶儿一想也是，便继续干起农活儿来。
不多时，施安然一个女知青后头跟着一长串的孩子，围到了地基跟前。
要说这劳动人民就是能起早能吃苦，这才九点出头，地基都已经打了一半了。
跟她一样负手而立，看着村民们打地基的，还有位身长玉立的男青年。
此人个子没有柳瞬息高，但也有一米七八左右，头发像是刚洗过，一撮一撮的，像个刺猬。
施安然过来的动静那么大，顾昀笙想注意不到都难，他见施安然注意自己，大方地伸出手，“你好，我是插队的知青，顾昀笙。”
看清顾昀笙的样貌时，施安然不禁抿了抿下唇。
这人皮肤白皙，面容清俊，五官柔和，浑身仿佛都带着一股仙气儿。
如果说柳瞬息的长相是有攻击性，压迫感极强的帅气，顾昀笙给人的感觉就是——‘仙’，就是那种，你不敢相信这个人也要吃饭喝水上厕所的那种，仙。
“你好，我是黑省来的兵团战士，我叫施安然。”跟顾昀笙握手时，施安然明显比昨天多了几分真心。
“我知道。”顾昀笙轻笑，“昨天就看到你了。”
诶？
施安然也疑惑着呢，长成这样的一男的，她能注意不到？不应该啊！
“在知青点吗？”她虚心求教。
“不啊，我住牛棚旁边。”顾昀笙怕施安然误会，又补充道，“知青点不够住，是大队长的意思。”
施安然又不是没看过年代文的人，这种跟牛棚扯上关系的知青，十个里面有九个是特意来照顾牛棚老人的！
不过这都说得通了，顾昀笙往那一站，就跟其他人不大一样，怎么可能是普通人家出来的呢？
施安然无意多问，笑了笑，便没再言语。
倒是一旁的小五，终于等到顾昀笙跟施安然说完话，逮到机会整个人跳到他身上，像只大狒狒一样兴奋地摇着：
“昀笙哥，这位大姐答应每个月都给我们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