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有一个独特的信息网,这时候电话只存在于少数单位当中,信息主要还是靠口口相传。
施安然发现不少商贩都隶属于黑市组织,昨天她就亲眼看到瘦猴儿把一个纸团塞到上次骂她买不起收音机的那人手中,没多久,那人就背着一个背篓出发了。
从一个大杂院里出来时,原本轻飘飘能被风吹动的背篓,肩带已经深深嵌入肩膀,看样子装了不少东西。
还有更大一部分商贩,施安然称呼他们为‘小散户’。
小散户们跟她一样走街串巷,货物主要靠自己去收,没人供货,挣的每一分都是辛苦钱,在她的设想中,这些人未来都是青红帮的中坚力量。
她还做着把青红帮做大做强的美梦,丝毫不知道下次进城时,向卫东会带给她一个让她几乎连货都不想卖了的坏消息。
假期的最后一天,施安然照例来了葛云申家,不过这次,她是空着手来的。
上次大肘子红烧肉的礼遇够高了吧?结果呢?老头就好意思让她空手回去!
她到葛云申家时,黑色的大门半开着,她朝里面喊了一嗓子,兀自开门进院。
院子里一片狼藉,筐啊簸箕啊散落一地,葛云申正背对着她蹲着,一点一点的往簸箕里收着什么东西。
在施安然的角度看来,老头的背影孤寂又落寞,完全是一副被欺负了的空巢老人形象。
她瞬间热血上涌,厉声喝问:“师父!是谁干的?”
施安然撸起袖子,只等葛云申说出个人名,她就打过去为老头报仇。
“还不是你们兵团那个憨货知青。”葛云申语气幽怨,但中气十足,一点也不像受了气的样子。
“那个姓楼的知青,一进门什么都不说,揪着我的衣领就要带我去派出所,说我是诈骗犯,还说我谋财害命!”
“嘶——!”施安然倒吸一口冷气,连忙追问,“因为点啥呢?”
葛云申站起来,气呼呼地说道:“他说他兄弟听人说伤口像要不好,劝他去医院看看,他们前两天就来县医院,还做了个手术,那边才忙完,他就找过来了!”
“说把我给他的药拿给大夫看了,人大夫说是安乃近,根本不治伤!他就说我是骗子,要揪我去蹲笆篱子!”
“呃……”原来始作俑者竟是她自己,施安然抿紧双唇,不好再发表什么言论,为老头出气的心思也全消了。
可葛云申还没出气啊,继续说道:“你说我就是个拿钱办事的,这主意不还是那位女知青出的吗?他找我是不是找错人了?”
见施安然一直没搭茬,葛云申伸出颤颤巍巍的手,点了施安然的肩膀,“你说啊!”
“确实是找错人了……”施安然心虚地说道,“可能是您离得近,他找黄小萍得回连里找。”
“你!”葛云申觉得自己这个徒弟算是白收了。
可施安然能怎么说呢?连她都觉得老头多少有点活该。
收钱一时爽,也不问问干的是不是昧良心的活儿。
“那他咋被您打发走的呢?”她决定说点能让老头显摆显摆的。
“那就多亏了小老儿的三寸不烂之舌了。”葛云申果然显摆起来,“他一个壮小伙子还能真为难我一个孤苦老儿不成?这不,气成那样,也就掀了我这一院子干菜。”
施安然这才发现,院子里虽然凌乱,但地上无外乎是萝卜干豆角丝这类东北人常晾晒的干菜,看样子楼彻还是控制了情绪的。
她蹲下身,耐心地捡起地上的干菜,把灰尘用手掌拂去,“师父,您都有几辈子花不完的财宝了,往后就别赚这份钱了,这是楼彻讲理,以后要是遇到个不讲理的,我又不能时常在这儿,您怎么应对啊?”
说到这儿,施安然心思一动,想起老头时不时就捡点小黄鱼金豆子,也不知老头出手了没。
“计算别的东西不好出手,黄金总是容易脱手的吧?”
葛云申还在心疼自己一院子的干菜,没注意到自己正在被套话,便阴阳怪气道:“黄金自然是好脱手的,不过敢做这事儿的,要的是按斤称的金子,换大笔的票子,我这几个小嘎嘣豆,人家可看不上!”
施安然一喜,按斤称的金子她有啊!要是金子能脱手,她还用一点一点的卖东西?往后都自己用!米饭吃一碗倒一碗,水果吃一口就扔,主打的就是一个挥霍无度!
心里记下这事,捡干菜时无论葛云申说什么,她都把话题往这上面绕,老头今天多少受了点惊吓,还真被施安然套了不少话。
“师父,照您这么说,拿钱换黄金的都是准备出国避难的,那得有个中间人才能办成这事儿吧?”
“那可不。”老头头也不抬地答道,“所以说秦秘书看不上我这仨瓜俩枣呢,人家干一票够吃十年了!”
“哪个秦秘书呀?”
“还不就是银行那个……”葛云申话到嘴边,突然察觉到异样了,“我就说怎么聊了这么半天就没逃开这话,合着在这等我呢?”
他正色道:“你最好别打这上面的主意,我不知道你打算出什么货,但是那些人只做自己人的生意,不懂行的去了得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别去掺和这个,知道不?”
“知道啦!”施安然嘴上答应,心里却记住了:银行,秦秘书。
县城只有一家银行,很容易就能打听出来。
确定施安然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葛云申又开始絮叨楼彻今天带给他的惊吓,年轻人该尊老爱幼,再怎么也不能拿他出气啥啥的。
施安然觉得这件事实在很难评,要她说,就该双方各打五十大板。
“那您想怎么办呢?”她无奈摊手。
葛云申看着她,突然眸光一闪,在她耳边绘声绘色地讲了自己的计划。
于是,天将暗未暗的时候,才陪杜大川换完药的楼彻不过到医院后巷喘口气,天上突然降下一个麻袋,将他整个人都套在里面。
施安然在一旁扔出长绳,把楼彻绊倒,葛云申给她比了个大拇指,随即便狠狠捶了楼彻一顿。
葛云申一辈子没干过体力活儿,年纪大了肌肉更是萎缩得厉害,他自己觉得使出了挺大的劲儿,实际在楼彻看来,这力道跟捶背没差多少。
俩人没敢发出声音,出完气内心狂笑着跑走,楼彻挣扎了好一会儿才从麻袋里挣脱出来,看着没有一点挨打痕迹的四肢,内心只有一个想法——
不是,这人有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