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祂,至少现在不是。”女人笑着伸手把少年推向岸边,“既然你夸我好看,那我就发发善心,回去吧,孩子,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可是……”少年望着女人欲言又止,生怕他接下来说的话会显得有点不识好歹。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放心,她不在诅咒的范畴里,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黄泉水对她不起作用。”
竟有这样的事,难道我这是多此一举了?少年心想,而后像是突然想到某件重要的事情似的,一拍脑袋,惊呼:“那我该怎么回去呢?”
少年只记得来的时候无比潇洒,结果是闹了一个乌龙,现在好端端的,却回不去了。
“没事,等我走了,某个胆小鬼就会带你回去。”女人又说,“如果真回不去了,就留下来陪我吧。”
“还是不了,我还没活够呢。”少年连连摆手,在目送女人离开后,少年四处张望,却不见半个鬼影。
“莫非她在哄骗我?”少年一边嘟囔着,一边漫步在黄泉路上,好不自在。
突然,少年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的极速下坠,半炷香后才平稳落地。这时,一道声音也突兀的响起。
“你是谁?”少年试探性的问。
“我是伊邪那岐。”不料却得到了回应。
“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没等少年再次开口,那位就率先发问。
“你说,我听。”少年乖乖答应,因为他知道,即使他不想听,祂还是要说的。
“我曾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只是这个国家的律法无法审判我,因为我是它的父亲。”那位叹了口气,接着说,“而我弄丢了,不,是抛弃了它的母亲,我把她留在了一个暗无天日的国度,甚至还把唯一的出口堵住了。”
“然后呢?”少年问。
“然后我自由了,真正的自由了,但是我没有家了,起初我并不在意,只是感伤了几天,紧接着就过得逍遥又快活。”那位说,“只是后来,我的妻子她不仅没有遗忘过去,选择堕入轮回重新开始,反倒留在了黄泉,成了那里的神,代价是永远无法离开。”
“显然,我低估了她对我的恨意,然后,我的代价也如约而至。”
“你要知道,她无法真正意义上对我做些什么,因为我与她同根同源,但她诅咒了任何对我抱有好感的女人,让她们不得好死。”
“遗憾的是,我对此毫无办法,因为我对她心存愧疚。”
“你为什么要丢下她?”少年再也忍不住了,问出了这个在心底积压已久的问题。
“因为她变成了一个,一个丑陋的,浑身爬满蛆虫的怪物。”那位如实回答。
“只是这样而已?”少年没好气的说,“她是你的妻子,无论她变成什么样,你都不该抛弃她。”
那位沉默了,祂本想用一个你根本想象不到她究竟有多骇人的蹩脚借口搪塞过去,只是祂忽然想到自己曾经做过的一件事,然后祂就沉默了。
某天,受不了众神质问的伊邪那岐,愤怒的说:“如果你们亲眼见到你们母亲当时的样子,我以父神的名义保证,你们会跑的比我还要快。”
多数的神明都信了伊邪那岐的话,即使不信也不敢再发表意见了。只有天照大神,月读以及须佐之男三贵子,同时也是伊邪那岐最喜欢的三个孩子表示出了质疑。
天照大神说:“您代表不了我们,您只能代表您自己。”
月读说:“她说的对。”
须佐之男见父亲的脸色不是很好看,赶忙出来打圆场。
“父亲不要生气,只是空口无凭,实在是难以服众。'”须佐之男陪着笑脸,“要不这样,您听我的,不妨在人间选上一百对情深似海的夫妻,再施法将他们的妻子都变成恶心的怪物,只要有一位男人选择留下,就算您输,您看如何?”
伊邪那岐觉得有些道理,就让天照大神以及月读各选出五十对夫妻,结果一直到第九十九位夫妻,男人都无一例外选择了逃避,无一人直面“怪物”。
“你们看,男人都是这样。”伊邪那岐高兴的说,祂越发觉得祂的选择没错,即使祂是至高无上的神明,其本质却也还是个男人。
“别急,父亲,还有一对呢。”天照大神慢条斯理的说,完全不觉得自己会输。
因为眼下的这最后一对夫妻是天照大神很早之前就观察过了,几乎可以说是亲眼见证了他们的爱情,对此天照大神有着绝对的自信。
“父亲,亲眼瞧吧,爱情远比你想象的要伟大的多。”天照大神心里想着,却没有说出来,因为父神其实也没那么坚强。
他们是一对老夫老妻,已经在一起携手走过了一甲子的岁月,面对朝夕相处的妻子突然变成了一个不成人样的怪物,老人只是微微蹙眉,然后逆着人群颤颤巍巍的走了过去,蹲下身子安慰独属于他一个人的女孩。
“没事的,有我在。”
“父神的勇气,还不如一个普通的人。”月读调侃。
伊邪那岐无话可说,羞愧的解除了术法,然后默默离开了。
“你没事吧?”少年轻声询问。
那位却沉默了很久,似乎还沉浸在回忆里。
“她说,你是一个胆小鬼。”
“我知道。”
“她很好看。”
“我知道。”
“她好像没那么恨你了。”
“真的吗?”
“真的,但她还是讨厌你。”
“这样啊!”那位的声音突然止不住的颤抖,“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那声音颤颤巍巍,卑微又可怜,真挚也温柔。相信任谁听了都无法拒绝,不是那声音本身有什么猫腻,只是太过楚楚可怜了。
“你说,我尽力而为。”少年直言。
“谢谢。”那位激动的说,“能把她如今的样子画下来吗,我已经很久没见她了,已经快要遗忘了。”
少年自然知道这句话的份量,能久到使神明所遗忘的岁月,是几乎无法估量的。所以,这件看似小小的委托却是没那么好接下的。
“没关系的,画不出真容也没关系,她毕竟自始至终都戴着面纱。”那位看出了少年的顾虑,出言安慰,“不必强求完美,只做到三分形似,七分神似就好。”
那位的话不输于一剂强心针,少年以剑代笔,虚空作纸,只略微沉思片刻,就在空中挽出了几道漂亮的剑花。
一旁的观者也不由得为之惊叹,称其笔势,以为飘若游云,矫若惊龙。
不出几时,一幅娇艳欲滴的惊世画作就浮现当场,那位也不由得晃了神,画纸泛起了小小波澜,该是那位在用手轻轻摩挲。
“其实,我见到了她面纱下的样子,在她面纱掉落的顷刻,在她即将“毁容”的瞬间。”少年突然说,“我清楚的看到了,一张风华绝代的脸。”
少年说罢,又凭空挥了一剑,剑气化作柔和的春风,轻轻吹落了女子的面纱。至此,这幅《黄泉美人图》才算正式落成。
此时,那位早已哭得不成样子,是哭泣的胆小鬼,亦是哭泣的神明。
不多时,少年发现自己的脸上何时竟也多了一道泪痕,不深不浅,从眼窝一直延伸到下颌,是被神明的情绪感染吗?少年猜想。
“你没事吧?”少年询问。
“我没事,眼里进沙子了。”那位小心翼翼的收拢了画卷,“我的故事还没讲完,你还愿意听下去吗?”
“当然。”少年不同于第一次的敷衍,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洗耳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