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十二年,正值隆冬,冷风横扫,风雪漫卷,地面上雪积三尺,正是新朝以来下的最大的一场雪,京师的成衣铺子内挤满了姑娘妇人,都在挑选上等的皮毛御寒,而就连酒肆也比往年生意好上许多,地处京师最中心的国子监太学内,红墙青瓦上落满了厚厚的一层白雪,却不叫人觉得寒冷,阵阵读书声,萦绕耳畔,书香之气覆盖了凛冽之意
“菁程,听闻醉仙楼出了一道新菜品名叫红梅珠香,下学后一同去醉仙楼一聚?”
坐在最后一排着一袭靛蓝色长袍,外罩一件银白色狐裘大氅的公子正侧着头同他身旁座位的另一名红衣少年说着话
他身旁的少年手中紧握着一个暖炉,将系在脖颈处的裘衣向上拢了拢,似是很畏惧严冬这样的时节,蜷缩成一团,但一听闻去醉仙楼,便也觉得周身的严寒少了几分,表情也灵动了些许
“甚好,贺兄,只不过我爹近来……”
李菁程话还没说完,蓝衣少年便知晓她要说什么,尚书克扣他的银钱,作为好兄弟自然得拿钱相助,便拍着胸脯道
“菁程不必多说,银子方面不必担心,我请你便是”
李菁程双眼突然变得十分清明,连方才酣睡之意都已尽数消之,她早就听闻醉仙楼出了新菜品名为红梅珠香,一早便想去品尝了,只可惜她身上无银子,说来也是可笑,她堂堂吏部尚书嫡子竟然身上没有银钱,每月她爹只让府里支她五两银子,除却她买各种零嘴,该有乱七八糟的杂耍,她一点银钱都不剩,偶尔还得厚着脸皮找娘要,更别说去醉仙楼了,那一道菜就是好几两因为,没个几十两银子恐怕都不敢进门,还是贺太尉为人实诚,出手阔绰
“那我便不和贺兄客气了,下回贺兄若是有什么需求,尽管同我说便是,我能成的定当竭尽全力”
在贺新安眼里钱财对他来说不过都是小事,他根本不在乎,能与兄弟一同品鉴佳肴,游历山川是当下的一件幸事
“菁程,不必同我客气”
“贺小公子,能否请老夫我去醉仙楼一聚,老夫也是十分想品鉴那佳肴美宴”
忽然右前方站着一个年过花甲的老者,他的两鬓早已斑白,留着长长的胡须,眼睛虽然已经下垂变得细长,但胜过眼神清明,老者手中拿着一本诗书,站在那里一早便让人产生一种不怒自威却又饱含诗书之感
贺新安转过头,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继续看着桌上的书本
谁人不知国子监的刘老先生对待学生最为严苛,他以前曾是先皇的半个老师,就连当今圣上都要给几分薄面,更何况是他,纵然平时玩闹,却也不敢在这位老先生面前说三道四
“先生,既然也想品鉴佳肴,不妨下学后同我们一道去醉仙楼?”李菁程不是很畏惧这位老先生,反而从他的身上有一种自然而然的亲厚的感觉
刘老先生名为刘裎,平素虽亲厚,却也没有人敢和刘老先生开玩笑,若是他说起方才那样的话,他人觉得必定是反话,其他的一众学子有的在看着好戏,心里想着李菁程平日就罩着她爹是吏部尚书,在国子监不学无术,同太尉家的那个贺新安整日胡闹,两人是出了名的京师两大纨绔子弟,如今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连刘老先生都敢顶撞
刘裎的神色微眯,直视着吏部尚书家的这位小公子,见他的眼里没有半分戏谑,一片赤诚,像是真的在邀请他去醉仙楼品鉴佳肴,不禁让他想起了家中那个早逝的小孙子,常也是这般玲珑之心
李菁程敏锐的捕捉到刘老先生眼神中那一瞬间的哀伤,刘老先生好像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那人会是谁呢
“不必了,课堂本应不闻窗外事,你们两既然犯了国子监的规矩,便罚你们在廊下听课,明日再将老夫今日所讲一字不漏记下来上交给老夫,你们可有异议”
“学生不敢”李菁程和贺新安同时回答道
“那便去廊下站着吧”
“是,先生”
李菁程和贺新安两人拿着书本一前一后走了出去,两人站在廊下听着屋内刘老先生的讲学,屋外的飞雪时不时飘入屋檐内,落在两人的发丝和衣裳上,寒风也不停地灌入衣袍之内,不禁打了个寒颤
贺新安看她蜷缩着身子,将裘衣裹了又裹,便将自己的狐裘脱下来披在她的肩上
裘衣上还残留着贺新安身上的温度,席卷而来的温暖,让她不禁抬头看着贺新安
贺新安看着她正看着他,被冻红的鼻头,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李菁程是个姑娘,容貌生雌雄莫辨,眼睛微微上挑,眉毛细长却很浓密,鼻子小巧却很高挺,嘴唇红润,若是姑娘定然是个绝色佳人
贺新安赶紧移开目光,他在想什么,菁程怎么可能是姑娘,他们自幼年就一同玩耍,他在想什么
“那个,我见你畏寒,没有其他意思”
李菁程问道
“贺兄,你不冷?”
“我爹可是太尉,自幼就跟着我爹习武,这点风雪还不至于冷呢,倒是菁程你看着如此瘦弱,怎么李尚书不但不给你钱,还不给你饭吃”
李菁程仔细瞧了瞧,见他真的是不冷,也没跟他客气,对贺新安,她从来就没有客气所言
“这倒没有,贺兄,你放心,我以后一定比你长得高”
她总不能说她是个姑娘家,和同龄姑娘比,她已经长得算是比较高的,就连和国子监其他学子比也不矮,只不过和贺新安比她才显得比较矮,谁让贺新安长得这么高
“那我等着”
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人就在廊下便站了一个时辰,申时,国子监的钟声敲响,下学了
学子们都一用而出,唯有两人还站着,等候着先生放行
“哈哈哈,没想到李菁程你也有今天,大家过来看看啊,这个样子可真狼狈!”
“冯兄,我可记得你比我狼狈多了,要不要我把那件事说出来啊,就是那天傍晚……”
“你!闭嘴!”冯明书根本不想回忆那段过往,赶紧出声阻止她
“冯兄还是约束好自己”
站在她身前对她冷嘲热讽的是内阁次辅冯玮第二子冯明书,在国子监有一群所谓的小弟,平素里和她是死对头
“冯兄,你看啊,这李菁程身上穿着好像是贺新安的狐裘”冯明书的其中之一跟班兵部左侍郎之子陈璞指着李菁程身上的狐裘,给了冯明书一个眼神
冯明书立马就明白了,他早就觉得这两人不对劲,两个大男人成天待一起,莫不是断袖
“呦,我方才在屋内看你们两在外面腻腻歪歪,这么一看贺新安的衣服都给你了,莫不是两人是断袖,光天化日之下在国子监行那等子苟且之事”
正巧这李菁程长得不男不女的,没点身为男子阳刚之气,冬天更是比寻常人穿的更多,指不定早就和贺新安有一腿了
“李菁程和贺新安两人是断袖,光天化日之下行苟且之事”陈璞用他擅长的大嗓门嚷嚷着,正值下学之际,此刻所有人都听见了
李菁程的脸色黑如锅底,贺新安听陈璞还要嚷嚷,直接上手给了他一拳,打在他的右眼上,陈璞痛的嗷嗷大叫
“贺新安!你敢打我!”
“怎么,小爷我打的就是你”
李菁程也没闲着,抬手就给了冯明书左眼一拳,虽然没有贺新安下手重,但这一拳足以让冯明书半个月不敢出来见人
“李菁程,你敢打我!我爹可是当朝次辅!”
“怎么!样样都不如我,只会把自家爹拿出来比的窝囊废”
冯明书自小到大养尊处优,家中父母把他当宝贝似的,谁敢骂他是窝囊废,这下子直接恼怒了,他打不过贺新安,他就不信李菁程还打不过,胳膊没有二两肉,他定要好好教训他一番,看他还敢如何嚣张
几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谁也看不惯谁,便开始打架,互殴起来,明显贺新安力气大,身材比他们几个高大些,平日里也常去军营,打他们两人绰绰有余
没过几个来回,冯明书和陈璞就败下阵仗
围观的学子想上前拉架,但是刚上去一个就被冯明书啪的一下扇了两巴掌,别说冯明书力气不小,架势很大,就是一招都没打中,李菁程虽然瘦弱,但是身子灵活的很,硬是都没打中,还被他掐了几个手印,这下子谁都不敢上前拉
“住手!”
此时刘裎和五皇子萧渊走了过来,出声阻断了几人
刘裎和五皇子来了几人也就没有继续打下去,都一致停了手
“见过五皇子殿下,刘老先生”四人给两人行李
萧渊摆了摆手“免礼”
“几位小公子可知国子监是何地方”刘裎看向几人
“太学天下贤关,礼仪所由出,人材所由兴”
“不错,即知,非规矩不能成方圆,皆得受罚,几位小公子这三日便不用来国子监了,还国子监一片安宁”刘裎并未偏袒任何一方,也没有问缘由
冯明书极为不满,辩解道
“先生,明明是李菁程和贺新安先动手的,凭什么我们也跟着受罚”
陈璞附和道“是啊,先生,你看我和冯兄的脸,再看看他们什么事都没有,难道受罚的不应该是他们”
刘裎看了二人一眼,神色却不似从前那般和蔼
“冯小公子,陈小公子,老夫方才在与五殿下交谈时,可听见你二人似是在诋毁李小公子和贺小公子”
“先生,我们……”
虽然冯明书十分看不惯二人整人都一起吃喝玩乐,但是若要说二人是断袖,他也只是玩心大起,看二人不爽而已,此刻也没有什么依据争辩
“先生,学生知错,定然在家中好好反省”李菁程并未多言,认下错误
“学生知错”贺新安也道,李菁程虽然平素爱玩了些,也喜欢瞎闹腾,纨绔子弟干的事儿她一样也没落下,但是对待师长却极为尊重
刘裎点点头
“都回去吧”
“是,先生”
几人都没在多言,尽管冯明书和陈璞有诸多不满,但只能憋在嗓子眼里,不能说出来,何况五皇子还在这里
萧渊见几人离去,继续和刘裎交谈着,特别是李菁程还真是和传闻中的不同
“五殿下是否想说李尚书家的那个小公子似乎和传闻中的不同”
“看来什么都瞒不过先生”
“李小公子是个天性淳朴的,老夫看他却有不同,将来指不定比他爹还要更胜一筹”
“敢问先生因何所见”能让刘裎夸上一番的人很少见,萧渊很想知道,比李尚书还要更胜一筹,在朝堂之中也是屈指可数吧
“古人云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老夫没这个能力,但凭直觉吧哈哈哈”
“先生谦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