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全塘微笑着摇头,“哪怕大吴无此律令,哪怕不为惯行心中的道,只因眼见的远虑,徒儿也会来广固走这一遭。”
引导李萦芯一路到此的,除了她无法挣脱的命盘,还有她指导自己的脚步的远见。
萦芯能怎么解释?
她只是想长长久久的过前世唾手可得的好日子……
她只是想把自己的生死、婚姻等等自由权尽可能的攥在自己的手里……
她只能说:“无论如何,我不想再嫁。”
“为师也觉得,你二十五之前不需要再嫁啦。”全塘特别没有长辈范儿的大笑道。
萦芯除服时,最多也才二十一,她特别不理解全塘为什么算到二十五,生怕他有什么算计或者内情是自己不知道的,问了半天他竟然神神叨叨的唱了句“天——机——不可泄露……”
最后,萦芯只从全塘这里请到一天“事假”,回去开那延期了四五天的“大会”。
费习三人都很有正事,这几天只去李氏和顾氏的地上去考察,没在都城里闲逛。
费雍还被费习指派,撺掇着杨梓岭给回费县“躲懒”的王素写信,告诉他不来广固错过了什么大机缘,以期激他出来给李清或者李藿驱使,帮东翁父子接收费县的灾民。
杨梓岭无奈的把信发出去,暗想,要不是白缯兄没法突破费氏父子在东翁面前出头,也不至于以病托词回费县。
费氏父子要是早跟他二人说清李小娘子在广固立足靠的不是裙带,白缯兄定然也来了……
这可真是……
想不多时,他赶紧埋头继续预算,李小娘子这里的活儿,可比在屯田时紧迫多了……
在屯田,他们开一条渠怎么也得算四五天,再核对一两天。在李小娘子这儿,杨梓岭学会个新词儿:
立等可取。
杨梓岭会做预算,费雍的好处是有实地勘测的经验,要不叫他先结婚后上班,就他现在黑成这样,就是平民女娘家里不缺米下锅了的也不能嫁女儿给他……
费习嘛从最开始当差就是管账,如今的好处是扣,进了他的管辖内,你想光靠一张条子就把材料提出去是不可能的。
他打眼一看,就能说出某项还能如何节省……
这都是李清的锅。
李家里有钱,也不朝自己的管辖范围内伸手,他看账的时候,存粮要精确到勺,草料精确到把……而且特别不理解有额外损耗这一项。
今天全军吃了三百石就是三百石,做什么报上来三百零三石?
什么?三石粮食是往锅里倒的时候崩到地上的?从舀粮的马勺里溜出去的?
捡起来啊!
那谁谁(指某个没实职的文佐),你不是没什么事儿吗?以后你就跟着下粮进锅的伙夫,他掉多少你连粮带土都扫回来,没事儿的时候咱们一起把粮食捡出来!就算不给人吃,给牛马嚼用也是好的。
计划出多少,实际就出多少,账上都只有进出两项,多整洁,多顺眼啊。
能生出李萦芯这样的犟种,李清轴起来能刺激得费习半夜咬被角。
施巍初到并州大营时,屁股底下还有草料能坐,都靠李清在时,费习这样顺着东翁的喜好,抠出来的。
可李清这样,也是当年顾禺夸出来的……
顾禺又是摸清李清顺毛驴脾性的董暾告诉他的……
而董暾的这样真心实意的帮李清,除了二人是知己,还是萦芯一年厚过一年的年礼送出来的。
可萦芯少时能有足够空间自由发展自家财力,又有一点董暾当年劝慰李清放任女儿施展才华的原因……
人生,就是这样一环套一环。
李萦芯其实还不觉得费习三人好用,他们自认再快,也是大吴官僚体系里出来的,能“两袖清风”都是李清这个上梁足够正,且待下宽裕,四条下梁才全没歪。
品行是够,能力也还行,就是效率低下。
“费师,家中不是屯田,无须这么多文书轮转,我的目的已经给你,足够宽裕的预算也给你,最多十天,灾民就到了。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保证咱家两处工程质量不降、进度加快的同时,保证灾民一日两饱,有衣有住。”
萦芯这个甩手“甲方”大开口,费习这个一日管民经验都没有的“乙方”为了通过李小娘子巴上太子殿下,只能咬牙应承。
“司鹿当年也在,家中一郎、脱木大夫等等都随你驱使。只是村长不能再从家中出了。”她这么多年培养出来的手下因为各种原因都远离了她,如今剩下的再也不能随随便便放出去,做个四五十人的村长了。
“我已经给阿兄写信了,会有费县李氏南地愿意来的村民,暂代几年村长。当年我年少无知,致使二十多灾奴亡故,费师一定能比我当年做的更好!”
“是!”费习沉沉点头,当年李小娘子十岁出头就能做到的事,他……他大概也能做到!
太子孙钊幻想中的,三郡灾民一听朝中如此厚待就立刻顺服的情况根本没有发生。
许多乱民还是被并州军抓住后,强行送走的。
无论如何,可以不用让手下兵士屠戮本国人,施巍就非常积极配合这一政令。
不过,这一批手上有血的乱民送走后,许多在作乱边缘反复摇摆的人真的都安静了下来。
他们喝着依旧能照出人影的稀粥,观望着,等那些被送走的乱民是否有新消息传回。
十月十七,第一批到三郡灾奴到了广固,只有二百七十九人,与市价相比,半卖半送,定侯夫人全买走了。
这些人,一半儿零一个划入顾氏名下,一半儿划入李萦芯个人名下。全都送到人工湖附近新建的一片空房里,由顾氏亲兵看守着,隔离起来。
按照李小娘子给的预算,他们自此每日两顿,顿顿一碗有鸭蛋花有盐味的杂粮菜粥,一个成人拳头大的死面儿带糠的杂粮饼。
还有脱木大夫不错眼的看着他们是否发热、腹泻。
头一顿放饭的时候,费雍站在栅栏外看着里面灾奴们捧着粥碗,等不到走出三两步的时间,就疯狂的把粥和饼子全都倒进空了许多年的肚皮里,被烫得鬼哭狼嚎,问栅栏里的脱木:“那年的并州奴也是这样么?”
“不……那年,他们之中大多数拿到粥碗会先谢过主家的仁慈,也知道等粥不烫了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