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的交往,都是此消彼长。
可惜萦芯不知道,这句话她全心全意的教给兄嫂两人,他们接收的重点都歪了。
华静觉得这话浅显,道理却深奥,最后脑内都是对小姑子的盲目崇拜;李藿学到的结论却是:全因李氏空有出身却权势太低,无法让顾禺正视,才让这厮轻视小娘至此!
不好意思看小姑子给未婚夫回信,华静带着满腹崇拜借口看儿子,走了。
倒是李藿坐在萦芯对面沉思半天后,一低头看她的回信,无力道:“你真要这么给他发过去么?”
他不是说内容,他是说字迹。虽然他坐在对面,可也不至于好几个字乍一看都认不出是啥吧。
萦芯这次要写的很多,懒得努力,一指在边上星星眼看着她的阿糖道,“我写完让阿糖抄下。”
李藿第一万次:“你都知道阿糖的字比你强,你就不能实心练练!”
这个无效敦促依旧被萦芯无视了。她自觉自己写的能让人知道是什么字就行,没必要练好,她又不想成为第二个蔡文姬。
亲兵在李家住了两天,也就最开始跟李小娘子说着急,后面一郎看着也没多着急,反而逍遥极了。
也不知这货上次洗澡是哪年,比个毕九还脏,洗完竟然黑红了两个色号!
不过他好歹比毕九有深沉,在李家虽然也是大吃大喝,但是油水碰的不算多。
而且嘴巨严!
一郎自问也算有一定探子经验了,居然什么有用的都没问出来。
关键这货嘴还不闲着,吃都堵不住。
一郎一个不行,晚上就让九郎和前院儿几个一起上,想给他灌醉了。
然后一郎、九郎几个就都醉了……
宿醉和失败打倒了一郎,他颓废的跪坐在二厅廊下,说完这一天多与兵油子的交锋,惭愧的说:“小娘子,一郎无能,什么也没问出来……就只知道他是顾将军的亲兵,叫奎木……”
见状,萦芯反而笑了,“你这不是都问出来了么。”
“啊?”一郎一脑袋酒混出来的浆糊,难得暴露本性,傻呆呆的直视小娘子,都忘了尊卑。
萦芯坐没坐相,单手撑着下巴,点拨他:“你看,他是个亲兵,那就是一直跟着顾将军的。他什么性情你也算有了了解,那么顾将军怎么对他也就能窥破一二。
他这样多嘴多舌,身上却没有什么杖责之类的新旧伤痕,说明将军喜欢或者容忍了他的性情;
他这样多嘴多舌,却有防备你套话的心和能力,说明将军在这方面对近人有要求。
他看见肉没那么放肆,却也吃了许多看起来不像肉的肉,没有腹泻,说明他在军营里并不很苦,将军待近人就没那么苛待。
当然,顾将军苛不苛待亲兵不一定说明他是不是大方人,最起码证明他让亲兵吃饱吃好,是知道亲兵最终的作用——在战败时,有足够的体力和忠心护着他逃跑或者跟着他阵亡。
在一直没有战争的这些年里,他从未放松让亲兵完成这个作用的条件。”
还有一点萦芯没说。
第一次送信的时候,应该是顾禺最急迫的时候,他知道李萦芯作为女娘的不驯,却不在乎,只想娶了她几年让她跟后母斗法,所以依旧使用军中普通急递送信。
如今换成了亲兵,还让亲兵一定要见她,说明他对萦芯的态度有了变化。
一个让男人对女人起了好奇心的变化。
这个变化却不是萦芯乐见的。
萦芯把这段婚姻,当成她完美跨过“二十必婚”的吴律的门槛;当成父兄往更高处攀登的稳定阶梯;当成李氏进入吴国中枢去看看,随时知道顶层风向的桥梁;当成顾氏未来两代能平稳新旧交替的扶持。
还是那句话,她并不是真要“嫁”他。
她把这段婚姻当成了一段四方共赢的工作。
一郎傻呆呆的,听了这许多,心里只叹他的“神女”果然全知全能。
一边伺候的阿糖却知道,这样冷静的见微知著,才是小娘子最厉害之处。
她跟着小娘子这么多年,受着她的“言传身教”,如今小娘子治下时都带着她,就是想在弟弟接走她之前,让她学到更多自保并能达成夙愿的能力。
阿糖非常感激。
她想,倘亲人全都在世,家族兴望十倍,也不会有任何人能像小娘子这样待她!
垂下眼,阿糖暗暗决定:
无论弟弟来不来,何时来,待顾小将军守制,护在小娘子身边,她也只离开小娘子这二十五个月,去给她的痛苦做个了结!
二十五个月后,无论是什么结果,她都能彻底放下出身带给她的一切,回到小娘子身边,回到阿糖的家……
有了通过亲兵对顾禺的一二了解,萦芯又把回信几处改了改,然后让阿糖抄写前三页,只自己工工整整的写了最后一页许婚的内容。
将信封好,萦芯让还在沉思的一郎叫来亲兵奎木,亲手把信教给他。
看着奎木垂眸特别知礼的样子,萦芯淡淡的道:“替我给将军传句话,除了信上的,不要多想。”
这句提醒不能落在纸面上,但是,萦芯知道,顾禺能明白其中含义,并且随着时间越临近老将军的丧期,他越没有其他选择。
这场婚姻,从顾禺的蒙骗,变成了顾禺的城下之盟。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里孝道在政治上的权威,束缚着顾禺无法挣脱。
奎木一摸回信的厚度,还以为将军的事儿有门儿,但是再听李氏女娘的话音又不像,不敢多言多看,怕给将军添乱,只肃声道:“是。”
仔细验看过信封和漆封完好,奎木后退两步,把信揣怀里暗袋,上了洗涮一新的大乖乖,带着一堆李氏出品的干粮,快马走了。
因着李家近期总来军中急递,周围邻居都有点皮紧,生怕要出战事。
李小娘子这十几年已经落下了“八卦终结者”的美名。不管你有啥消息跟她说,她都不外传;你想跟她打听,也是一个有用的标点符号都问不出来,她有闲心时还反过来跟你套话!
李藿夫妇一个天天上学,一个傻乎乎的就知道带孩子,大家也就不在李家四口身上琢磨,都借机去华府问。
华府也不会乱传还未定的李家亲事,至多为了稳定县里上层人的心,华夫人才说了:“是好事儿。”
李家还有什么好事儿?
难道李清已经权威大到能用军中急递给女儿议婚了?还是在军中找到赘婿了?
只要不是战事,爱啥啥吧。
费县上层的心总算平静了。看完信,收到奎木带话的顾禺却久久不能释怀。
奎木偷眼瞧着向来果断的将军在地上转圈,心下忐忑,怕是自己当初的行径让李氏女娘不喜,耽误了将军的“大事”。
顾禺转悠半天,突然回身问他:“你见到李氏小娘子了?”
奎木头皮一紧,“是!”
“她……什么样?”
闻言,奎木抬眼偷看将军,将军竟然迅速把视线别开了。
奎木腹内大笑:我的个大乖乖啊!
可他不敢表现出来,只垂眸肃容道:“李小娘子身量六尺半,身材瘦削,身穿上浅下深的水色衣袍(那叫渐变色!),没带耳环,发髻上都是小珍珠的……”
顾禺知道他是个什么玩意,一听他看的这么仔细却完美的避过了相貌不提,就咬牙斥道:“我问的是相貌!”
“肤白眼大!说话声音跟人一样好听!”奎木一个立正,朗声道。
要不是奎木憋笑咬的下颌线直动,顾禺真想抽他鞭子!
“滚滚滚!”
奎木退着除了营房门,却没走远,果然就听将军道:“回来。”
他小跑着回去,脸上的喜色已经憋不住了,“嘿嘿嘿,将军‘大事’可是成了?”
“你少打听!”白了自小跟自己长大的亲兵一眼,顾禺心想,自己都不是初婚,怎么这么纠结?
他整理了下表情,很淡定的问:“把你在李家的事儿说说。”
奎木便将李家的见闻说了,还发表了几句主观的观察结果:“……那小门子经验太少,心思就差写脸上了,还想灌醉标下,标下随便几口就把他们都喝趴下了!不过这哥儿几个喝多了也不乱说话,还行……李家什么都好,就是酒太一般了!……”
这货祖上是好几代的斥候,后来他阿耶被老将军看中带在了身边,他也命好跟了小将军长大,的确比野路子出身的一郎多了许多探子这方面的经验。
顾禺听了,点点头,说:“知道了,去吧。”
奎木这才真的走了,他的大乖乖跑了这么老远,还没洗刷呢。
将李小娘子的回信再翻开,前三页写的这样符合他的“利益”,却也划定了他的“范围”。
信里还有一个未开封的信笺,他虽没看,却也知道内容,只暗赞李小娘子周全。
外面的三页是跟他交涉,里面的信封才是给她阿耶的回复。
这样,全了这场“虚假的婚姻”里为父、为夫两个男人的颜面,也让顾禺更加羞愧最开始的蒙蔽。
这样蕙质兰心,闻一知十的女娘,他当诚心求娶的……
只盼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