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一,主杀戮。
卯时刚过,天地间仍是雾蒙蒙的一片,残破不堪的永宁城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
咚咚咚!
不多时,如同惊雷一般的战鼓声猛然于城头炸响,打破了此间天地宁静的同时,被紧急修缮过后的永宁城门也被由内而外的缓缓推开。
逆着头顶晨曦的照射,不断有身穿甲胄的官兵于城池中迈着整齐的步伐穿行而过。
不过是两炷香的功夫,永宁城外的空地上便密密麻麻的挤满了身影,汇成了一道红色的洋流,数面明黄色的军旗也是在军阵中随风摇曳。
因为城外的空地有些狭窄,并不适合骑兵冲锋,故而这些骁勇善战的骑兵们便是舍弃了并肩作战的伙伴。
虽然没有了"战马"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己方的战斗力,但这些自京师远道而来的士卒们脸上仍是涌现着绝对的自信,默不作声的擦拭着手中的兵刃,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则是死死望着数里之外的军营。
一时间,偌大的军阵却是无人作声,唯有凛凛微风吹打在甲胄上的声音传来,散发着一股骇人的杀意。
放眼望去,东平伯黄得功当仁不让的居于军阵前列,身旁有十数名身披文山甲的武将跟随,身后还有一面刺着"黄"字的大旗。
从军多年,黄得功早已从昔日声名不显的"京营参将"一跃成为当下大明最为灿烂夺目的将星之一,官拜都督同知,进封东平伯。
而其飞黄腾达的起点,便是在这西南大地。
时隔数年,故地重游,黄得功心中满是感慨,本就不大的眼睛也是不由自主的眯了起来,盯着数里之外,同样是在紧急排兵布阵的水西狼兵。
虽然相隔甚远,但黄得功仍是能够听到远处军阵中若有若无的喧嚣声及将校呵斥的唾骂声。
毫无疑问,这些自诩为"悍勇"的水西狼兵并没有料到他们竟敢主动出城迎战,故而很是手忙脚乱。
默默打量了片刻,皮肤黝黑的黄得功便是幽幽一叹,脸上露出了可惜的神色。
远处水西军营如此混乱喧嚣,正是他们骑兵冲锋的好时机,只可惜这永宁城外的山路狭窄,仅能容纳少许骑兵冲锋,有些过于冒险了。
一阵风起,将本就稀薄的晨雾完全吹散,也让视野愈发开阔,但数里之外的军营仍是喧嚣不止,瞧上去宛若"游兵散勇"一般。
很难想象,这群"游兵散勇"居然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自贵州织金关而出,一路上势如破竹,攻无不克,先后拿下了多个城池,并且一度令有四川巡抚朱燮元坐镇的永宁城陷入城破的危机之中。
轻轻摇头,黄得功将悄然浮现的些许"轻视"于脑海中抹去,转而打量起水西狼兵看似有模有样的营寨。
如若不出意外,贼酋安邦彦也知晓以其现有之兵力,想要强攻如今的永宁可谓是难如登天,遂刻意将战场放在了永宁城外。
因为永宁三面环山的缘故,在数万狼兵的齐心协力之下,倒是因地制宜的构建起一座木制的营寨,其寨墙上还悬挂着一颗颗已然有些发黑的人头,营帐外还有少许倒伏的尸体,引来无数飞鸟于空中盘旋。
纵然相隔数里,但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及腥味仍是借着清晨的凛风,扑面而来。
"将主,这些夷人莫不是被吓傻了不成?"
望着远处仍隐隐传来喧嚣的军阵,一名副将便是忍不住朝着身旁的黄得功低语道,眼眸中隐隐涌现了一抹不解。
就算是昔日的"女真八旗"面对他们的时候也不敢如此自大,对面的夷人究竟在搞些什么把戏?
难不成是话本听多了,想来一出"引君入瓮"?
"不可掉以轻心。"
作为沙场宿将的黄得功比任何人都清楚骄兵必败的道理,尤其是在四川巡抚朱燮元"提点"之后,更是引以为戒。
眼前这场战事,不但关系到西南安危,甚至还会影响到天子的国策,实在是大意不得。
"卑职知晓.."
见黄得功如此严肃,刚刚说话的副将便是隐去了嘴角若有若无的讥笑,转而认真的点了点头,口中低喃道:"若是待会能够生擒贼酋安邦彦就好了.."
天子早在他们离京之前便降下圣旨,对于一应封赏做了诸多安排,其中尤以生擒安邦彦的赏格最重。
听得此话,其余的武将们也是轻轻颔首,呼吸微微急促起来,望向同僚的眼神也是掺杂着一抹竞争。
他们这些人跟随黄得功及卢象升南征北战多年,也攒下了不少军功,完全可以升迁为一镇总兵。
但之所以愿意"久居于人下",始终担任副职,不就是因为留在"中央军"打仗的机会远比边镇大,可以源源不断的获取功勋。
倘若今次能够一战平定西南,使得西南土司尽皆臣服,其领地也被改土归流,彻底纳入大明的版图当中,莫说一镇总兵,只怕就连所有武将梦寐以求的"爵位"也并非不可能。
轻轻一笑,被众人簇拥在中间黄得功高回头望去,坚毅的目光于城楼上梭巡着。
他在等待着最后的军令。
咚咚咚!
终于,沉闷的战鼓声响起,使得永宁城外等候多时的将校们均是心神一震,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兵刃。
哐当!
没有丝毫的迟疑,高居于战马之上的黄得功猛然抽出了腰间的长刀,豪气万丈的看了一眼身后的军阵,转而将长刀重重麾下,高声下令:"出击!"
"杀!"
"大明万胜!"
只一瞬间,震天动地的喊杀声便于永宁城外响起,每位士卒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杀意犹如实质,使得于空中盘旋的飞鸟都是哀嚎一声,快速离去。
咚咚咚!
伴随着愈发急促的鼓点声,沉闷的脚步声也终是于永宁城外的空地上开始回荡,并隐隐有些大地震动的感觉。
逆着逐渐升起的日头,红色的洪流向着倾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