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四。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早在西周初期,偏居一隅的成都便成为了古蜀国的中心,并在秦汉交际的时期,取代了关中,成为"天府"。
千百年来,成都府一直是四川省的核心精华所在,其富庶程度丝毫不亚于苏州府,扬州府等漕运重镇。
往年的这个时节,正是成都府最为热闹的时候,城内行商走卒无数,各式各样的商品琳琅满目,就连城中的富绅士子们也要携家出游,拈花弄月。
但从上个月开始,因为川南土司蠢蠢欲动的缘故,成都府的气氛便是骤然紧张起来,原本人头攒动的茶楼酒肆都是冷清了不少,街道上行人寥寥,早已名存实亡的"宵禁"更是在四川巡抚朱燮元的坚持下,重新执行起来。
除却成都府戒严之外,前些年才刚刚被朝廷改土归流的"永宁宣慰司"更是厉兵秣马,官兵们整军备战,如临大敌。
除此之外,分布在四川各地的卫所官兵们也是在四川巡抚朱燮元的征召下,分别赶至成都府及重庆府外驻扎,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即便水西狼兵能够踏平贵阳府城,驻扎在重庆府的官兵也能将这些夷人死死的挡在长江以南,届时在汇合成都府的官兵,将这些狼兵剿灭,免得他们能够将战火蔓延到四川境内,与川南那些土司们串联起来。
虽然巡抚衙门迟迟没有下达告示,但"安逸"惯了的成都百姓们却是知晓,只怕川南那些拥兵自重的土司们真的要起兵对抗朝廷了,不然四川巡抚朱燮元不至于这般兴师动众,甚至接连多日都向朝廷发去了告急文书。
果不其然,就在昨日太阳落山之前,一则骇人听闻的消息如风卷残云一般迅速传遍城中,与朝廷对峙多年的水西狼兵终是在大长老安邦彦的带领下,越过鸭池河,直奔川中。
出乎大多数的预料,水西大长老安邦彦并未在贵阳城外"死磕",而是出其不意的领着一支精锐,攻破了织金堡,一路向西,连下遵义府及平越府,不日便将抵达永宁州,其声势,比之昔年的"梁王"奢崇明不知强上多少。
至于贵阳城中的官兵,则是因为首尾不能相顾的原因,坐视水西狼兵越过鸭池河畔。
因为城中有四川巡抚亲自坐镇,兼之提前布置好了诸多手段的缘故,城中军民倒是还算安稳,并没有太过于慌乱,但人心惶惶却是不可避免的。
一些上了岁数的老人,甚至不由自主的与万历年间的那场"播州之乱"联想起来。
那起兵叛乱的播州宣威使杨应龙与眼下来势汹汹的安邦彦一样,皆是传承久远的土司家族。
但不同的是,彼时的杨应龙乃是"孤军奋战",偌大的西南地区,所有土司慑于大明强盛的国力,无人对其施以援手;而眼下的安邦彦背后却是有众多川南土司从旁相助。
虽然依着昨日传回的军报来看,那些蠢蠢欲动的川南土司还未正式起兵,但料想也仅仅是因为安邦彦及其麾下的水西狼兵尚没有攻克永宁州,正式抵达四川境内罢了。
一时间,成都城中谣言四起,人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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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朝廷的八百里加急,几日之前便是已经发出去了,估摸着这两日便将抵达京师。"
"当务之急,永宁州究竟是救还是不救,诸位还要拿个主意。"
巡抚衙门当中,一身红袍的四川巡抚朱燮元紧锁着眉头,脸色凝重的扫视着身前的众多官员。
官厅的空地上,早已摆放着一个沙盘,同时还铺有一份近两年刚刚绘制完成的大明疆域图,此时众人的视线皆是不由自主的放在了被红笔标注而出的"永宁州"。
此地原为永宁宣抚使奢崇明的辖地,在其兵败身亡之后,经由朱燮元提议,朝廷实行"改土归流",将此地设为永宁州,纳入大明的版图当中。
此次水西大长老安邦彦领兵数万来势汹汹,一路上接连攻破遵义府及平越府,风头一时无两。
永宁州作为昔日"梁王"奢崇明经营数十年的领地,地理位置极为险要,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不但背靠长江,随时可以逆流而上出现在泸州城外,距离成都府也仅仅五百里的路程。
更重要的是,永宁州作为扼守川南的咽喉重地,一旦失守,便可令安邦彦打通与川南土司的联系,从而合兵一处。
"林总兵,你先说说。"
见得身前众人皆是眉头紧皱,沉默不语,颇有些心乱意乱的四川巡抚朱燮元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一位身着武将的身上。
此人名为林兆鼎,乃是四川成都府本地人士,幼年参军,凭借着军功一路做到了参将的位置。
天启元年,在剿灭"梁王"奢崇明的战事中,林兆鼎出力甚多,勇武程度丝毫不亚于黄得功,秦邦屏等名将,继而得到了朱燮元的赏识。
这两年,经由朱燮元举荐,林兆鼎也一路坐到了四川总兵的位置,于整个四川都享有赫赫威名。
"回大人,"闻听朱燮元点到自己的名字,四川总兵林兆鼎便是微微躬身,手指着身前的沙盘,缓缓说道:"卑职愚见,安邦彦舍弃了近在咫尺的贵阳府城,一路长途跋涉远道而来,其目的已是昭然若揭。"
"永宁州新设不久,府城虽是三面环山,但实在称不上固若金汤,更别提境内势力错综复杂,那些夷人也不真的是真心归附我大明.."
"与其如此,倒不如舍弃永宁州,将兵力尽数召回,拱卫我成都府。"
一语作罢,偌大的官厅中鸦雀无声,不少官员的脸上皆是充斥着浓浓的惊骇之色。
俗话说,守土有责,这林兆鼎不想着"尽忠职守"也就罢了,竟然还妄言放弃永宁州?
此话若是被朝野的御史言官们知晓,哪里有他好果子吃。
许是知晓自己刚刚的言论有些犯了忌讳,四川总兵林兆鼎也是微微躬身,将头埋的极低,不敢与四川巡抚朱燮元那双炯炯有神的眸子对视。
至于角落处的吏员随从们更是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喘,自家总兵大人的"勇武"他们这些年可是看在眼中的,怎地眼下却是未战先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