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朱由校的一锤定音,发生在皇极殿中的这场闹剧终是以端王朱常浩等人全盘皆输而告终。
虽然这场闹剧从始至终,满打满算不过持续了一炷香的功夫,但其跌宕起伏的局势仍是令得殿中的朝臣大呼过瘾,心道今日这大朝会没有白来。
不过很快,他们眼眸深处的些许窃喜便被天子接下来的一句话而抹杀,取而代之的则是浓浓的不解及错愕。
"毕卿家,你继续。"
这突如其来的话语无疑给皇极殿中的朝臣们打上了一针强心剂,令得所有人均是下意识的抬起了头,就连浑浑噩噩,像是被抽去全身力气一般的端王朱常浩等宗室也是满脸不可思议。
刚刚的"闹剧"不是已经结束了吗,为何天子仍要令户部尚书进言,莫不是打算对他们赶尽杀绝?
站在文臣首位的内阁首辅方从哲的瞳孔也是猛地收缩了些许,只觉不远处御台之上的那道消瘦身影愈发高深莫测起来。
宗室出京一事不是已经结束了么,难不成还要徒增波澜?
"回陛下。"像是没有听到耳畔旁响起的私语声一般,在身旁袍泽异样眼神的注视中,户部尚书毕自严缓缓出身,一脸郑重的冲着上首的朱由校躬身行礼。
"河南巡抚,山西巡抚同时上奏,省中去岁一年之禄米尚不足境内宗室俸禄所需一半,特奏报陛下,请陛下乾纲独断!"
哗!
又是一片哗然声响起,这一次包括内阁首辅方从哲及一众勋贵在内都是面露错愕之色,眼神之中满是不解。
宗室俸禄形成尾大不掉之势,对大明财政造成强烈负担早已是老生常谈的问题,早在嘉靖年间,便是先后数次修改宗藩条例,对宗室俸禄加以限制。
万历皇帝也曾做出修改,允许低阶宗室经商,科举,务农,但仍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随着大明朝廷财政愈发紧张,户部及礼部便是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法子。
依着皇明祖训的规定,大明宗室子嗣的命名必须报请朝廷知晓,由宗人府赐名并刊登在玉册之上,才算拥有"合法"的身份。
只有名字在玉册之上的宗室,才有资格从朝廷领到属于自己那份被"稀薄"数次的俸禄。
对于那些名字不在玉册之上的宗室,大明朝廷自然不会为其发放俸禄,这便造成了大量低阶宗室穷困潦倒,待遇宛如流民一般的尴尬景象。
但似这等王朝"秘辛"一向是众人心知肚明,但却不能放到台面上讲,不然将皇室的脸面至于何地。
但毕自严身为朱由校一手提拔的户部尚书,毫无争议的"帝党"成员,却是公然在百官面前揭开了被层层掩盖的遮羞布,使得宗室尴尬处境直接暴露在空气之中。
毕自严想要做什么?
"都是太祖高皇帝子孙,朕富有四海,宗室藩王也是衣食无忧,但这些低阶宗室却是穷困潦倒,朕心中实在是不忍。"
"但国库实在空虚,却不知各位爱卿有何高见?"
还不待殿中众臣消化,朱由校风轻云淡的声音便自众人耳畔旁响起,全然没有半点朝臣想象中的"气急败坏"与愤怒。
"这.."
"不好办呐.."
闻言,殿中朝臣便是下意识的低喃起来,面面相觑之下,脸上满是不解之色。
似这等老生常谈的问题,嘉靖,隆庆,万历三代大明天子都曾想办法解决,但始终无法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毕竟,造成如此境地的,并不是那些富甲一方的宗室亲王,而是数字随着时间呈爆炸性增长的低阶宗室。
这些数以十万计的低阶宗室,才是造成大明财政紧张的"罪魁祸首",但也数他们的境况最遭。
毕竟无论是亲王亦或者郡王,终归是"身份显赫",朝廷也不敢拖延他们的俸禄。
但是对于那些"势单力薄"的低阶宗室,朝廷自然是能拖就拖,能不管就不管。
尤其是近些年收成不好,宗室被活活饿死的例子屡见不鲜,光是陕北便有将近十次之多。
当然,这些人说是宗室,其实与普通的流民百姓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还有不如。
"陛下,臣有话说!"
正当群臣不知所措的时候,便见得同样列朝听政的福王朱常洵上前一步,一脸正色的拱手说道。
"咦?"
"这位怎么出来了?"
见得朱常洵亲自下场,殿中的私语声愈发喧嚣,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斥着不加掩饰的狐疑之色。
毕竟随着成都蜀王府,武昌楚王府的轰然倒塌,大明宗室首富的名头便自然而然的落到了洛阳福王府的头上。
眼下如此境地,号称"宗室最富"的福王朱常洵不主动避嫌也就罢了,竟然还敢"迎难而上",这不是摆明了找不自在吗?
但很快,朱由校接下来的话语便是惊掉了无数人的下巴,也想一些沉沦官场多年的老狐狸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皇叔请讲。"
迎着殿中群臣错愕的眼神,稳稳坐于御台之上的大明天子缓缓起身,于空中做了个虚扶的动作,声音诚恳的说道。
前后反差如此之大,令人不由自主的怀疑刚刚对端王朱常浩等人盛气凌人的大明天子去了哪里?
"臣蒙先帝宠爱,名下田地无数,但正如陛下所言,我大明无数宗室穷困潦倒,臣实在心里有愧。"
"臣朱常洵,愿将名下所有土地尽数捐于朝廷。"
像是狂风暴雨一般,福王朱常洵斩钉截铁的声音于殿中响起,令得殿中不少朝臣都是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尤其是一些昔年曾经见证过"国本之争"的老臣更是大口的呼吸着,脸上的褶皱瞬间挤到了一起。
一些朝臣甚至下意识的揉了揉自己有些浑浊的眼睛,他们有些不相信,面前这个身材明显消瘦了不少的福王,究竟还是不是十多年前因为就藩,而将大明搅得天翻地覆的"刺头"?
要知晓,福王光是就藩的时候,其名下土地便足有两万倾之多,遑论十多年后的现在?
宛若经历了一场大地震,皇极殿中满是双腿发软,而身躯剧烈摇晃的朝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