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
天色尚未大亮,稀薄的空气笼罩在京畿之地的上方,往日人满为患的街道上行人寥寥,大明的帝都还处于沉睡之中。
但紫禁城沉闷的钟声已是响起许久,巍峨的宫门也是大开着,金水桥上残留着凌乱的脚步。
因为天色尚有些低沉,故而皇极殿中点起了不少灯火,配合上熊熊燃烧的地砖,令得偌大的宫殿非但没有半点寒意,反而有些许的燥热。
如若不是顾忌君前失礼,只怕一些正值壮年的朝臣早已开始擦拭额头上不断渗出的汗渍。
因为正月初一至正月初五朝廷要休沐的缘故,故而宫中昨日传出旨意,特意将下月正朔的大朝会改在了今日。
当今天子继位已是有将近七年的时间,但对于"大朝会"却是能推就推,好在朝中大臣也早已养成了隔三差五便于乾清宫暖阁议政的习惯,故而突然听闻天子决定于皇极殿中召集群臣议政,倒是颇为新鲜。
因为知晓此次"大朝会"意义非凡,已是许久不曾入朝的内阁首辅方从哲也是拖着尚未痊愈的病体,提早便等候在宫门外。
因为站立许久的缘故,其身形已是有些不稳,耳畔旁不时响起同僚的问候声,就连司礼监秉笔刚刚都派人来问候过,但这位三朝老臣仍是眼神坚毅。
他虽然抱病多日,但对于京中的"风云变幻"却是有所耳闻,自是知晓天子一反常态,将几名与皇室密切的宗室藩王召至京师。
像是嗅到了腥味的猫一般,于京师十王府中居住多年,一向深居简出的三位"闲散宗室"突然不甘寂寞的躁动了起来,不断派人拜会朝中大臣。
方从哲浑浊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看向不远处,那摆放于御台之上的鎏金龙椅,胸口微微起伏,疑惑天子心中究竟作何打算?
难不成想要趁着大明内忧外患均被妥善解决的关键时刻,着手对遍布大明各地的宗室动手?
虽然知晓此举有些骇人听闻,但兢兢业业的老首辅仍是不可避免的自心中生成几分不算理智的幻想。
毕竟如今的大明宗室早已形成了尾大不掉之势,就像是一把沉重的枷锁,牢牢锁在朝廷及百姓的肩头之上。
万历末年,他曾"独相"七年,自是对于各地宗室的情况有所了解,也知晓那些穷困潦倒的宗室甚至不如一些乞丐。
与眼神坚毅的内阁首辅不同,位次稍微靠后的礼部尚书徐光启则是心情沉重,眼神也是颇为复杂。
他心中隐隐有种直觉,天子心中所筹措的"大事"绝不单单是设立军校及修建忠烈祠那般简单,不然京中局势不会这般诡谲。
"陛下驾到!"
不多时,伴随着鸿胪寺官员的一道山呼,一道消瘦的身影在皇极殿众多官员殷切的眼神中行至高台,坐于鎏金龙椅之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闻声,心思各异的官员忙是压住了心中的万千思绪,在内阁首辅方从哲的带领下朝着大明天子躬身行礼。
一番有条不紊的仪式过后,鸿胪寺官员默默退回到队列之中,转而由高台之上的司礼监秉笔高声道:"众臣可有本奏。"
一语作罢,殿中众臣的眼神便是不由自主的投向了礼部尚书徐光启及兵部尚书孙承宗的身上。
不少熟悉"内情"的勋贵们更是呼吸急促,眼神殷切,心情激动之下,更是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
他们等候这一日已是多时了。
没有丝毫的迟疑,礼部尚书徐光启侧身出列,拱手说道:"臣礼部尚书徐光启,有本呈递。"
霎时间,殿中所有人的眼神便是放在了这位近些天才刚刚崛起的"新贵"身上。
"讲。"
不多时,一道清冷的声音便是自皇极殿中响起。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激动,礼部尚书在身后众多同僚异样的眼神中缓缓出声:"自神宗末年,建州女真于赫图阿拉建国并肆虐辽东之后,我大明无数儿郎前仆后继,战死战场。"
"如今建州覆灭,辽东平定,臣请在各地战场设立忠烈祠,以告慰我大明儿郎英魂。"
哗!
虽然早有知晓天子或有大动作,但皇极殿中仍是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不少老臣甚至倒吸了一口凉气,倒是一旁的勋贵们心神激荡,眼角含泪。
尘埃落定,他们心心念念之事终是于朝堂上提及,天子没有让他们这些勋贵失望。
"此事是不是有些草率.."
"无旧制可寻呐.."
"此例不可开啊。"
各式各样的私语声中,不少朝臣都是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高台之上的天子,也有人看向一旁喜形于色的勋贵,心中咯噔一声。
瞧这些勋贵如此模样,莫不是早就收到了风声,如此说来,岂不是意味着天子心中早有此意?
站在首位的内阁首辅眼神微微黯淡,似是没有料到身后的礼部尚书竟然有如此提议。
好半晌过后,方才苦笑着微微摇头,病的还真不是时候,如此重要的大事,竟是没有提前收到半点风声。
"众臣可有异议?"
没有理会殿中窸窸窣窣的私语声,大明天子轻轻颔首,其犀利的眼神在殿中每一位朝臣的身上掠过。
"请陛下圣裁!"
不待身后众臣有所反应,站在首位的内阁首辅便是斩钉截铁的拱手说道,其反应之快甚至令得高台之上的司礼监秉笔都是眼眶一缩。
闻言,大明天子的眼眸深处也是涌现了一抹满意之色,轻轻点头之后,方才朝着殿中众臣说道:"既如此,便依徐卿家所请,于辽东陕北等地设立忠烈祠,告慰我大明儿郎英魂。"
呼!
尘埃落定。
不管心中作何感想,见得礼部尚书所请,内阁首辅力挺,天子又是"乾纲独断",殿中众臣只得躬身行礼,口中山呼不止。
正当殿中众臣以为斗志昂扬的礼部尚书还会继续上奏的时候,便见礼部尚书躬身行礼之后,默默回到了队列之中。
一时间,偌大的皇极殿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