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四,晴。
不知是不是错觉,孙传庭等人只觉得空气越来越炽热,天地间也是愈发干燥,与上个月的凛冬形成了强烈反差。
烈日当空,黄土地上烟尘滚滚,抬眼望去,尽是身穿红色鸳鸯战袍的明军士卒,手中皆是拿着崭新的兵刃,各自在将校的带领下,有条不紊的迈着整齐的步子。
延安府虽说与西安府接壤,但延安府的府城距离西安城却是足足有七百余里,饶是孙传庭及其麾下的秦军日夜兼程,这也用了足足五日的功夫,方才堪堪进了延安府的地界,距离府城仍有一段距离。
刚踏进延安府的地界,孙传庭心中便是一颤,饶是知晓陕北贫瘠已久,但眼前的景象依旧令他这位陕西巡抚有些不寒而栗。
抬眼望去,尽是漫天黄沙,没有半点人烟,唯有几只浑身漆黑,没有一丝杂毛的秃鹫在空中盘旋,不时发出有些刺耳的叫声,令人厌倦。
孙传庭认识这些畜生,知晓这些大鸟是以腐肉为食,空中的这几只秃鹫不知是吃了多少腐肉,方才如此肥大。
"给本官将他们射下来。"
冲着身后的副将吩咐了一声,孙传庭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眯了起来,这延安府受灾的情况看来远远比他想象中严重。
不过唯一能够令他有些安心的便是,此地倒是没有丝毫刀兵的迹象,显然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没有发生,亦或者还没有株连到此地。
约莫几个呼吸的功夫,孙传庭身后便是传来了箭矢嗖嗖嗖的声音,伴随着几声惨叫,盘旋在空中的秃鹫尽皆被秦军中的弓箭手射杀,没有一只逃出生天。
没有理会地上的"碎肉",在身后副将的簇拥下,孙传庭缓缓来至一处缓坡,举目凝神远眺。
“此地距离延安府城还有多远?”
半晌,陕西巡抚缓缓回过头,朝着身后的亲兵问道。
"督抚,至多不过一百余里。"
听到孙传庭问询,一名身穿文山甲的亲兵不由得抱拳说道,只是其隐藏在盔甲之下的胸口却是不住的起伏。
他本是延绥镇下的一名守备,因为孔武有力,为人机敏被三边总督崔景荣看中,而后推荐给了陕西巡抚孙传庭。
闻听此话,陕西巡抚孙传庭不由得微微颔首,目光愈发凛冽,不过是一百余里的功夫,在这地形平坦的陕西,至多明日便可抵达。
"督抚,此地无险可守,不若急行军,待到前方的县城之中安顿下来,汇合大军,再以雷霆万钧之势,抵达延安府?"
见到孙传庭沉默不语,刚刚出声的那名亲兵脸上不由得泛起了一抹认真,颇为急促的说道。
他就是陕西延安府米脂县的人,对于此间地形最是了解不过,因为事情紧急,孙传庭仅来得及调遣五千尚未上过战场的"秦军"士卒随他一同出征。
其余兵丁则是由三边总督崔景荣于固原调遣,不日兵临延安府。
听得此话,孙传庭身后的其余几名亲兵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众所周知,督抚大人平日里为人"平易近人",可与他们这些丘八打成一片,没有半点架子可言。
但孙传庭却是最忌讳别人在军事上指手画脚,遑论围剿乱民这等大事?
饶是你贺人龙曾在延绥当兵数年,也算精通军事,但也不能在孙传庭面前"越庖代俎",发号指令。
而何文龙也像是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不由得悻悻一笑,缩了缩脖子,重新退回到了阵列之中,等待着孙传庭做出决断。
出乎众人的预料,孙传庭并未像想象中那般勃然大怒,反而是微微一笑,朝着刚刚出声的那名亲兵问道:"贺疯子,依你之见,我等该当如何?"
面前的这名叫做贺人龙的亲兵乃是昔日三边总督崔景荣所荐,他一见之后,也是颇为欣赏,便将此人钦点为自己的亲兵。
而贺人龙因为孔武有力,作战勇敢,操练时严肃认真,也落了一个"贺疯子"的外号。
"督抚,如若卑职是那王嘉胤,定然会分兵两处。"
"一处猛攻延安府城,一处则在我等的必经之路设伏。"
"如若击溃了远道而来的援军,王嘉胤便可免去后顾之忧,全力以赴的攻陷延安府城。"
见到孙传庭似乎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贺人龙的脸上涌现了一抹激动之色,连忙再度出列,抱拳说道。
此前那些押运粮草的兵丁之所以杳无音信,很大可能便是被早有准备的王嘉胤一网打尽,现如今这么多天过去,王嘉胤定然能够凭借那些粮草招募更多的流民。
贺人龙甚至怀疑,那劳什子王嘉胤是不是昔日白莲教的漏网之鱼?毕竟他所用的这一系列手段与昔日白莲教首徐鸿儒如出一辙。
而且好巧不巧,上任的白莲教首王森的儿子王好贤恰好在那场叛乱中逃得一命,很有可能便是化名王嘉胤,潜逃到了陕西延安府。
毕竟贺人龙尚未从军的时候,可没听说过他们延安府有王嘉胤这么一号人物。
"你的意思叛军势大,而我方势弱,需要暂避锋芒,汇集大军,方才能行事?"
听到贺人龙的话后,孙传庭面色不改,只是微微颔首,但问出来的话语却是掷地有声,令得在场的亲兵心神为之一颤。
"卑职不敢,但督抚大人,狮子搏兔尚且用尽全力,遑论是那些为了一口吃的,不择手段的流民?"
见到孙传庭好似有些不快,贺人龙连忙躬身,声音愈发急促,但心中却是不断的腹诽,现如今他们身后仅有五千从未上过战场的新兵蛋子,但延安城下至少有上万乃至数万流民。
若他们傻傻的撞上去,岂不是以卵击石?
"本官却是不这么认为,秦军成军已有数年,平日里也曾与山中剿匪,身上的盔甲兵刃更是远胜诸军。"
"如若连些许吃不饱肚子的乱民都收拾不了,本官如何对得起天子的重任?"
轻轻摇了摇头,孙传庭有些不满的说道,不知从何时起,大明的军中便是逐渐出现了畏战的情绪。
"传本官军令,全速行军,直扑延安府!"
烈日之下,刚刚消失不见的烟尘再度扬起,一抹红色的洋流向着延安府的方向倾泻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