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八,晴。
"吴八,吴八,醒醒了。"
窗外嘈杂的叫喊声将尚在睡梦中的汉子叫醒,他勉强睁开了双眼,有些不耐烦的朝着吼了一句:"老子叫吴延贵。"
因为在家中排行第八,所以村子里的伙伴总是叫他吴八,不过他刚出生的时候,家里尚还有些余财,因此家中倒也曾托了个秀才给起了个大名。
翻身下床,望着家中早已空空如也的米缸,吴延贵苦笑了一声,今日估摸着又要去村中的王大户家"打秋风了"。
去岁的一场大旱以及前所未有的凛冬将家中本就盈余不多的存粮消耗的干干净净,如若不是村中的王大户发善心,他哪里还能活到现在?
他可是听说了,整个陕西属延安府受灾最为严重,无数百姓为了活命,争相出逃,但大多都死在了逃难的路上。
而他虽然瘦骨嶙峋,但终归算是熬过来了,捡了一条命。
想到此处,吴延贵的脸上便是露出了一抹羡慕,那村中的王大户与他差不多年纪,却已然成为了十里八村远近闻名的"大户"。
他隐约记得,那王大户早年间是因为受不了陕西贫苦,愤而前往辽东从军,约莫在今上登基之前"衣锦还乡",由一名背朝黄土地的庄稼汉一跃成为了府谷县有名的富商。
今年冬天更是大发善心,开仓放粮,着实救活了不少人。
只是令吴延贵有些想不通的是,那王大户从军满打满算也不过七八年的功夫,怎么就能挣下来这么大一份家业呢?
不过这年节,倒也没有人会去计较其中巨细,皆是在肚子里腹诽两句,无人敢当面质疑,毕竟若无王大户伸出援手,他们这府谷县也要跟周边的几个县一样,饿殍千里了。
按理来说,自从今上登基免了辽饷之后,他们这些穷苦百姓的日子应该越来越有盼头了,可是吴延贵却是觉得,还不如以前了。
最起码前些年,年景好的时候,他靠着家中分给他的那几亩薄田,还能混一口饭吃,但是最近这两年竟是连吃饭都变得有些困难了。
虽说陕西巡抚孙传庭这两年实行了劳什子"清屯充饷",将他自己都不知道何时被侵占走的些许田亩重新分给了他,可这贼老天实在是有些"不开眼"。
接连大旱不说,就连这个冬天都是能活活把人冻死,简直闻所未闻。
又叹了口气,吴延贵缓缓走出了摇摇欲坠的瓦房,虽说不想在王大户面前低声下气,讨一口吃食,可实在扛不住饿。
刚一出房间,吴延贵便是不由自主的倒抽了一口凉气,下意识的紧了紧身上已然浆洗的有些发黑的衣衫。
都已经立春了, 可这天气还是冷的吓人。
兴许是因为吴延贵太过于磨蹭的缘故,原本呼喊他的伙伴早已是不见了踪影,只留他自己在原地长吁短叹,这段路要他一个人走了。
早年间,他跟"王大户"王嘉胤一同长大,算是发小,也曾一块在私塾先生家念过两年书,后来因为逐年长大,二人便是渐行渐远。
再到后来,王嘉胤便是愤而从军,而他则是在家中务农,待到再次见面的时候,王嘉胤已然成为了十里八乡有名的员外老爷,而他依旧是背朝黄土的"泥腿子"。
这也是他打心眼里,不愿意去王嘉胤面前低声下气,讨一口吃食的缘故,而且他总觉得自己的"发小"好似有些变了。
在这几年为数不多的几次交集中,他总是能从自己发小的口中听出对朝廷的不屑以及生不逢时的怅然。
他甚至还记得,天启二年,山东白莲教首徐鸿儒起兵叛乱不到旬月就被镇压的消息传到陕西后,自己发小脸上满是对徐鸿儒的不屑,甚至扬言倘若由他领军,定然不会如此。
此番大逆不道的言论,着实吓坏了不少人,甚至县官老爷都派人来调查过,只是后来不知怎的,又不了了之了。
待到吴延贵来到位于村东头王大户的门口时,自己刚才的那些伙伴早已拿着冒着热气的烙饼蹲在地上狼吞虎咽,见到他来了,连忙喊道:"就差你了,刚才王老爷还找你呢。"
听得此话,吴延贵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揉了揉自己的肚子,缓缓朝着院内走去。
...
...
进到里间,众人口中的"王老爷"王嘉胤正傲然坐在厅堂之中,与周围面黄肌瘦的村民不同,王嘉胤却是满面红光,精神十足。
很显然,去岁的天灾对于他这等人物,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八哥来了。"
见到吴延贵入内,王嘉胤挥挥手,止住了堂内众人有些嘈杂的吵闹,脸上挤出了一抹笑容,冲着面前的"发小"点了点头。
见到王嘉胤如此"礼遇",吴延贵反而是有些受宠若惊,悻悻一笑,冲着正待起身的王嘉胤点了点头,便是不知所措的立在堂中。
"八哥先吃点东西。"
兴许是听到了吴延贵肚中传来的动静,王嘉胤微微一笑,随手唤来了一旁肃立的管家,冲其吩咐了一句。
听得此话,吴延贵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而后便是摩挲着双手,有些拘谨的跟在管家身后,朝着外间走去。
他本来想着,能够跟门外的那些人一样,得到几个烙饼便是知足了,但听王嘉胤这意思,好似对他还有特殊照顾。
一时间,吴延贵也不免有些呼吸加速,心中有些后悔,此前倒是他有些目光短浅了。
"大哥,何至于对他如此特殊,左右不过是一个流民罢了。"
见到管家领着人逐渐远去,堂中坐在王嘉胤下首边的一名年轻人突然拍案而起,有些不满的说道。
他是王嘉胤妻弟,早年间曾与王嘉胤一同在边镇效力,后来因为受不了军中约束,方才一同回到陕西。
"哎,这吴延贵虽然不值一提,但在府谷县却是略有薄名,如若能为我所用,何愁大事不成?"
见到自己小舅子发怒,王嘉胤微微一笑,有些神秘的说道。
自从当了逃兵,从辽东跑回陕西那一天起,他便是做着效仿努尔哈赤,割据一方的美梦,原本以为一切都是镜花水月,却没想到接连的大旱竟是给了他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现如今延安府流民遍地,民不聊生,临近的西安府甚至闹出了瘟疫,倘若他能顺势起事,兴许真能将这个陕西搅个天翻地覆。
听得此话,周围的几人皆是默默点头,眼中涌现着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