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县。
"王二,王二,起来喝粥去了。"
屋外嘈杂的叫喊声将迷迷糊糊躺在木板之上的汉子给唤醒,使其睁开了有些惺忪的睡眼,随后掀开了身上的"棉被",有些敷衍的答道:"来了来了,莫催了。"
望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卧房,王二轻叹了一口气,翻身下床,胡乱搓了两把脸,小心翼翼的将房门挡住,便是径自朝着前往的人群走去。
去年的陕西整整大旱一年,粮食锐减,而后又是迎来了前所未有的严寒,才刚刚三十岁出头的他,已然瘦骨嶙峋,不过好在他终究是挺了过来。
想到即将到来的春天,王二暗淡的眸子中泛起了一抹光彩,与西安城外那些流离失所的流民相比,他还算是走运的。
他爹就他一个儿子,给他在西安城外留下了几亩薄田,倒也能勉强度日。
虽说前些年的时候,那几亩薄田被城中卫所的军官侵占了将近一半,但随着代天巡狩的孙传庭就任陕西巡抚之后,原本归属于他的那些薄田又再度回到了他的手中。
只是虽说手中的薄田多了,但他的日子却是没有好过多少,去年那场突如其来的大旱令其颗粒无收,持续数月的凛冬又是消耗掉了家中仅存的些许存粮。
甚至如若不是陕西巡抚孙传庭提早下令施粥赈灾,恐怕就连他这等本地"土著"都会饥寒交加的死在某处不知名的角落。
"走了走了,听说从今天开始,我们能多领到一碗稀粥。"
见到王二出来,刚刚唤他们的同伴便是忙不迭的迈开脚步,有些枯瘦的脸颊上却是闪烁着毫不掩饰的笑意。
自古以来,官府施粥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维稳",免得灾民们饿肚子,活不下去,进而揭竿而起。
今年冬天,西安府虽然早早的便设立粥厂,赈济灾民,但是他们每日所能够领到的也不过就是一碗稀粥,勉强能够令他们生存下去罢了。
比起填饱肚子,还要差得远呢。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官府这是有良心了?"
听闻自己今天能领到两碗稀粥,王二有些惺忪的睡意瞬间散去,迫不及待的看向最先出声的那人。
好端端的,官府怎么会给他们两碗稀粥?
"嘿,你还不知道?"
"听说昨日西安城北五里的一处村寨中发生了瘟疫,官府已然将那里封锁。"
"兴许是怕有人从中作祟,故而方才让我们多喝一碗粥吧。"
见到王二不知晓内情,刚刚那名难民连忙冲其挤眉弄眼,有些卖弄的说道。
他们这白水县隶属于西安府管辖,距离府城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这王二不知晓也在情理之中。
"瘟疫啊?"
听闻西安城外出现了瘟疫,王二枯瘦的面容泛起了一抹惊恐,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有些后怕的说道。
难怪那素来"吝啬"的知县老爷会大发善心,原来是西安城外发生了瘟疫,这是怕有人趁机生事,故而稳住他们吧。
"走吧,走吧。"
"去晚了就没喽.."
见王二愣在原地,周围的同伴们连忙招呼了一声,也不待王二有所反应,便是自顾自的朝前方走去。
见状王二也是连忙跟上,只是心中却有一个别样心思突然升起:若是世道再乱些,他是不是就能从中浑水摸鱼,继而过几天好日子?
毕竟仅靠家中的那几亩薄田,他什么时候才能娶个大屁股的婆娘?
...
...
同一时间,延安府,安塞县。
"高二哥,快起来喽。"
随着一声厉喝,一名约莫二十余岁的壮汉从房中缓缓走出,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打了个哈欠:"狗蛋,今天怎么这么早?"
"高二哥,弟弟实在过不下去了,打算去府城碰碰运气,兴许官府大发善心,能赏下几碗稀粥,也是条活路。"
见到壮汉出列,那名被称为狗蛋的年轻人脸上勉强挤出了一抹笑容,颇为有气无力的说道。
这场持续月余的大雪天气,令得不少人背井离乡,疲于奔命,但延安府的老爷们不知是因为何故,虽说也设厂施粥,但相对于每日都在增加的流民来说,却是显得有些杯水车薪。
出于对生存的渴望,无数延安府的百姓选择背井离乡,投奔相距不远的西安府,希翼能在省城得到救助。
经历了一个冬天的"迁徙",延安府的百姓们不说十室九空,但也所剩不多,单单他们这个村落之中便仅剩下了寥寥几户人家,未曾离开。
现如今,他也吃完了家中最后一点余粮,打算去延安府碰碰运气,万一官府大发善心,给他一口吃的呢?
待到开春之后,随便卖些苦力,也能生存下来。
听闻面前的伙伴如此言说,那名被称为高二哥的年轻人也是一阵失神,眼看着开春在即,自己最后的一个伙伴也要离自己而去了吗?
与村落中所有人不同,他早些年仗着年轻,曾赶赴山西"贩马"为生,也算积攒下了些许余财。
待到当今天子继位之后,对于山西等地的马市管控便是上了一个新的档次,他也就"自然而然"的失去了赖以生存的营生,带着前些年贩马所得回到了老家安顿下来。
回到老家之后,他便重新继承了家中荒废许久的田亩,自力更生,凭借着手中积攒下来的银钱,日子倒也过得快活自在。
但是却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旱以及持续月余的大雪天气却是彻底打破了生活的宁静。
"狗蛋,你等会。"
沉默了少许,高二哥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待到再出来的时候,手中拿着几个"锅盔饼",并顺势递到了狗蛋的手中。
"拿着吧狗蛋,路上当干粮吃..."
高二哥的声音有些哽塞,他知道这很有可能是他与狗蛋的最后一次见面,但他却也不敢将家中的存粮与狗蛋共同分享。
毕竟,人都是自私的,他的床下虽然还存着不少余粮与银钱,但那些是他未来赖以生存的根本。
谁也不知晓,开春之后,陕北大地会是何等光景。
"谢谢二哥!谢谢二哥!"
接过了已经显得有些发黑的锅盔饼,狗蛋不住的颔首,有了高二哥的这几个锅盔饼,足够他走到延安府了,甚至改道西安府也是来得及。
"去吧,去吧。"
高二哥似乎已经有些习惯眼前的场景,冲着狗蛋挥了挥手,便是重新回到了身后的房中。
待到确认狗蛋走远之后,高二哥随手翻开了床褥,露出了床下的银钱与存粮。
见状,高二哥欣慰一笑,目光有些狰狞,这些东西便是他高迎祥日后逐鹿天下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