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三,晴,宜出行。
自打前两天辽东的捷报传来,京师周围便陷入了狂欢之中,街上的行人如织,一副喜气洋洋的景象,纷纷赞道:大明当兴。
长安大街偏西的一处较为奢华的府邸,一名面白无须的中年人正在指挥下人们清扫庭院,眉眼间有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如今天子有后,国本已定,那些躲藏在暗地里的魑魅魍魉应当不敢再跳出来,蛊惑自家王爷了吧。
天子英明仁厚,重情重义,自家王爷又是天子的胞弟,只要心中熄了那抹不该有的念头,何愁未来?
顶不济,至少也能当个富贵闲王,潇洒一生。
怀揣着种种心思,面白无须的中年人穿过了庭院走廊,来到了位于府邸后方的书房面前,犹豫了片刻,先是轻轻地敲击了一下房门,得到了应准后,方才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
偌大的书房中,气氛有些凝重。
一位身穿亲王袍服,面容与天子有几分相似的少年人坐于案牍之后,眼睛微眯,盯着刚刚进来的中年人,沉默不语。
半晌,那名少年人方才缓缓抬起了头,看着有些手足无措,局促不安的中年人哑然失笑,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大伴,在你心中,本王就是那般心怀不轨吗?"
"老奴不敢。"
闻听此话,那名面白无须的中年人猛地跪倒在了地上,一脸惶恐的望着案牍之后的信王朱由检。
此话,有些诛心了。
若是传扬出去,一个离间"皇室亲情"的帽子是绝对跑不了的。
"大伴,先生们以前跟本王说,皇兄任人唯亲,信重武人,不似人君。"
"可眼下皇兄不但在蓟镇之外挡住了共同犯边的蒙古人与女真人;远在辽东,被先生们称为只会纸上谈兵的熊蛮子更是派兵打到了赫图阿拉,听说还擒获了女真大妃,阿巴亥?"
"本王有些茫然了.."
有些稚嫩的朱由检眼中精光一闪,冲着皇宫的方向低喃了一句:"难道先生们在骗孤?"
依照先生们的说法,自己的那位皇兄任人唯亲,荒废国政,若是这般下去,不出几年,天下定然大乱。
未来天下会不会大乱,朱由检不知道。但是他却是清楚,自从自己的皇兄继位之后,前些年肆虐辽东,朝廷对其束手无措的建州女真却是接连吃了数次败仗。
老酋努尔哈赤更是多次于沈阳城下折戟沉沙,狼狈而回。
现在,熊廷弼率领的辽东军更是直接越过了浑河,打到了女真人的国都,并擒获了女真大妃。
可以预想到,建州女真的覆灭只是时间问题。
"殿下,切勿听信小人的谗言。"
面白无须的王承恩咬了咬牙,不顾面前这位少年人与那些读书人之间的"情谊",直接给那些看似为国为民,一身正气,实则怀揣着各种各样心思的先生们扣上了一个小人的帽子。
若是天子迟迟无嗣也就罢了,王承恩也能勉强接受那些人所谓的"为国本堪忧",但是正宫皇后张嫣有孕之后,那些不甘寂寞的读书人居然还敢写信蛊惑自家的王爷,却是有些不识抬举了。
"先生们,在骗孤吗.."
信王朱由检眼神迷离,像是经受了某种重大打击一般,有些失魂落魄。
这还是王承恩首次在他的面前,如此直言不讳的攻击他的那些"先生们"。
若是放在往常,朱由检定然会勃然大怒,狠狠的训斥一番王承恩,但是此时却是完全没有升起这样的心思。
"殿下,您还没有看出来吗?"
"圣天子在上,定然能扭转日渐弊病的大明,令得大明中兴,蒸蒸日上。"
"您还是熄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吧。"
王晨恩一个头磕在地上,胸口不断起伏,声音微微颤抖的朝着案牍之后,有些失魂落魄的朱由检说道。
闻听此话,朱由检像是被人戳中心事一般,身躯一颤,不可思议的盯着下首的老太监。
虽然他从来没有在王承恩的面前,隐瞒过自己的"野心",但主仆二人就像是保持着某种的默契一般,对此皆是闭口不言。
这还是王承恩首次点出他的心事。
"呵,本王没希望了吗?"
朱由检像是被丢了魂魄一般,无力的靠在身后的椅背,喃喃低语。
他的那些先生们曾无数次,明里暗里的暗示过他。他也曾无数次在梦里梦见自己,替代皇兄朱由校,执掌大明。
他自信,大明在他的手中,定然能够蒸蒸日上,他一定不会像朱由校那般,任人唯亲。
但是现实却是狠狠的给了他一巴掌,大明非但没有像先生们所说的那样,乱象四起,反而在蒸蒸日上。
就连关外的蒙古人与女真人也被皇兄狠狠的教训了一顿。
眼下,自己的那位皇嫂更是诞下了"嫡长",大明后继有人,国本已定。他已然是彻底的失去了希望。
"殿下,不要再越陷越深了。"
望着状若疯癫的朱由检,王承恩也是深吸了一口气,苦苦劝道。
之前天子一直无嗣,出于为大明未来着想的角度,朱由校或许能够对信王私底下的一些"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眼下皇后诞下帝国嫡长子,哪怕天子性格再仁厚,也不会允准信王在私底下搞一些小动作了。
更何况,当今天子可不是优柔寡断的主,死在他手中的亲王也不是没有...
若是朱由检继续这般肆无忌惮的"胡闹"下去,恐怕等来的便是天子的一纸诏令。
到了那时,恐怕于凤阳高墙之下终老,都是一种奢望了。
"罢了,罢了。"
出乎王承恩的预料,少年亲王竟然很快的就振作起来,重新恢复了昔日的冷静,眼神也变得凛冽了起来,与刚刚失魂落魄的样子,大相径庭。
"派人给宫中去个信。"
"本王要入宫给皇兄贺喜,顺便探望养母。"
深吸了一口气,朱由检朝着跪在地上的王承恩吩咐了一句。
既然与那个位置再无半点可能,那便果断一些,也省去了日后的麻烦。
时至今日,是要有些变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