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府,钱塘门外。
把总杨彦以及刘进全身被捆成麻花,绑在了一处高杆之上。
"诸位,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呐。"
望着不远处熊熊燃的更楼,杨彦心中的惊恐更甚。
夜幕下的杭州城中,各处都有火光浮现,显然是这些人已经开始在城中放火生事了。
他已经意识到,这些乱兵们是铁了心的想要造反了,而不是借乱生事,随便说说而已。
就在刚才,这伙乱兵们居然真的冲击了城内的县衙,想要杀官祭旗。
不过好在县衙易守难攻,凭借着些许人马,也算是将将挡住了刚刚的冲击。
受了挫的这伙乱军们也没有在县衙处多耽搁更多时间,反而是掉转了枪头,开始在城中大肆破坏起来。
比如不远处,正在熊熊燃烧的更楼。
"忠哥,咱们既然都决定造反了,还留着他作甚。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他射杀了便是。"
闻听杨彦话语,乱军中的一名军士快走了两步,走到了为首之人面前,神色有些狠辣的说道。
"老二,你哪这么多话?"
为首的乱兵眉头一皱,脸上露出了些许不耐烦。
这杨彦平日里对他不错,二人之间也没有任何矛盾,无凭无故的,他杀杨彦作甚。
更何况,若是当真将杨彦射杀了,若是宣扬出去,世人该如何看待他王忠?他虽然决定要造反,但是心中也有自己的底线。
他真正要反的,是这大明朝廷;真正要杀的,是犹如缩头乌龟一般躲在衙门中不敢露头的贪官污吏。
"可是忠哥,你也听到了,这杨彦不断乱我军心,弟弟只怕兄弟们会因此动摇啊。"
刚刚出声的那名军士一脸忧虑的冲着王忠耳语了一句,并指了指身后的队伍。
他已经敏锐的感觉到,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军士们的情绪已然发生了改变,已经不再像刚刚那般同仇敌忾,愤愤不平。
闻听此话,王忠瞳孔一缩,神色也出现了一抹慌乱。
早在他率兵进攻县衙不利,出现了些许损伤的时候,他便发现队伍中出现了些许怨言,军士们的情绪也不复最初那般激昂。
"是啊忠哥,将他们杀了便是了。正好将他们彻底拉下水.."
又是一名心腹压了压嗓子,低低的冲着王忠说道,并且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们几个人算是此次兵变的主谋,已是彻底走上绝路,断然没有中途放弃的道理。
可是身后的这些军士们大多数都是一时情绪上头,再加上受他们裹挟,方才脑子一热,跟随他们闹事。
而且眼下他们虽说已然是兵变,但毕竟尚未造成什么实质性损失,这些普通军士们还拥有着退步,随时有可能反水。
毕竟,法不责众。
他们需要让这些军士们与他们一般,彻底走上绝路,断了其余的念想。
这其中最快,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令这些军士们杀官,造反。
洪武十二年,太祖朱元璋主持编纂、颁布了《大明律》,它规定谋反、谋大逆、谋叛乱等为“十恶”重罪,不可饶恕。
唯有让这些军士们也背上杀官造反的罪名,他们才能一条路走到底。
不然再等一会,恐怕就要出现"逃兵"了。
没有了这些普通军士的拥护,就凭借他们这几个主谋,还谈什么造反,杀至京城?
趁早找个歪脖子树,自己上吊算了,兴许还能护得家中亲人周全。
"那,杀了?"
王忠的脸上露出一抹迟疑之色,心中不断的考量着得失。
正如面前这两人所说,倘若再拿不出什么强有力的手段,怕是用不了多久,除了刚刚随同他一起进攻县衙的那些人,其余军士都是会一拥而散。
到了那时,等待他的,只有一个死字。
当今天子爱民如子,抚恤百姓,可是对于造反的人从来不曾有过一丝心慈手软。
无论是即位之初便下令斩杀的成国公府等勋贵,亦或者西南土司奢崇明,甚至包括在山东徐鸿儒白莲教起义中充当幕后黑手的泰兴王等人。
皆是被处以极刑,没有丝毫迟疑。
"忠哥,别犹豫了,杀了吧。"
两名心腹脸上涌现出了一抹兴奋之情,不断的催促着王忠。
而高杆之上的杨彦似乎也察觉到了危机的到来,不断的挣扎着,呼喊声愈发高昂:"诸位同僚们,切莫自误啊!快快散去,皆大欢喜。"
"想想你们家中的妻儿,想想你们的手足兄弟,邻里乡亲。速速迷途知返,以免生灵涂炭呐。"
把总刘进也同样扯着嗓子大喊,脸上慌乱之色更甚。
他虽然不似杨彦那边精明,但是也注意到了王忠等人刚刚正在小声嘀咕,并不断的对着他们几人指指点点。
显然,这些叛军们是动了杀心。
"呱噪,来人,将他们几人给本将射杀。"
王忠终于是下定了决心,点了点头,并朝着距离自己稍远一些的官兵们喝道。
闻听此话,凑成一团的官兵脸上均是露出了一抹迟疑之色,谁也没有站出来主动搭话。
见此情况,王忠等人脸色发黑,他们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些军士们开始迟疑了。
"听不见本将的话吗,速速射杀!"
王忠猛的挥了挥手,有些气急败坏的朝那些官兵们嚷嚷道。
他亲自射杀杨彦对眼前即将失控局势起不到任何作用,此事必须是由这些普通的军士们亲手完成才可,如此才能将他们彻底拉入自己的小船。
杨彦一开始听到王忠下达了射杀自己的命令之后,已是认命般的闭上了眼睛。
时也命也,谁让他命不好,赶上这些乱军造反,并落到了他们手上呢。
不过杨彦并没有等来想象中被箭矢刺穿身体的剧痛,反而等来了王忠气急败坏的咆哮,不由得猛地将眼睛睁开,心中激荡不已。
从地狱到天堂,这感觉竟是如此奇妙。
"将士们,本官是把总杨彦,眼下尔等还未闯下任何大祸,一切还来得及,不要越陷越深。"
杨彦扯开了嗓子,用尽自己平生最大的力气,朝着身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喊道。
他知道,自己今日可能不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