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我好像看到了个熟人。”戚彧闻言陪着何知秋折返回去。
何知秋的车被人开进了厂里,稳妥地停稳后,驾驶位上下来一个清瘦的青年,帽檐压地很低,垂着头,无精打采的模样。
“小俊?”
青年听到呼唤震惊地抬起头,他摘下帽子口罩,喃喃道:“姐姐...”
“真的是你。”何知秋有些惊喜,转头介绍道:“队长,这是我认识的一个弟弟,甄郝,小俊,这是我队长也是我未婚夫,戚彧。”
甄郝本闪着光的眼睛黯淡了不少,他在裤子上擦了擦手,伸出了手,“你好。”
戚彧与他握了手,“小俊,你好。”
不大的汽修厂人来人往,何知秋注意到青年的手足无措,“小俊有空吗?一起去吃午饭吧。”
“我还没到午休时间。”
何知秋挂着浅笑,“我们等你。”
甄郝匆忙地低下头,闷声答道:“嗯。”
戚彧领着未婚妻转悠了一圈,汽修厂着实不大,小小的接待室挤不进去几个人,估摸着还不隔音,“要不去外面等着?”
何知秋点点头,“好。”
11月的首都早已入冬,不过今天日头好,沐浴在阳光下,穿着大衣的两人不怎么冷,戚彧握着未婚妻的手放入自己的口袋,“甄郝有些面熟。”
“他是在大兴福利院长大的孩子,也许十年前你见过。”说到后来何知秋罕见地眼神飘忽了起来。
何知秋口中在大兴福利院的十年前是戚彧告白被拒被冤枉的那天,戚彧揉了揉未婚妻的发,仔细回忆,刚才他瞥见了甄郝的左手,虽带着手套,但能看出有残疾,十年前的那群孩子里,领头的那个孩子,左手残疾,只有两根手指,该不会...戚彧压低了声音,“他是那个左手残疾的孩子吗?”
何知秋点了点头。
十年前,就是这个孩子问自己果酱是什么味道,而她碰到那件事后,浑浑噩噩地买了些果酱和零食,也没和孩子们多聊,不过后来她隔三差五就会去一趟福利院探望,与小俊他们几个孩子也渐渐熟络起来,直到她开始酗酒...
酗酒加上戒酒的那一年,何知秋颓废至极,无暇顾及其他,等她状态好了再去福利院,小俊已经去寄宿学校读初中了,听院长说,小俊的成绩很不错,院长当时未雨绸缪地为小俊研究贫困补助读高中、大学时用,何知秋那时接连去外地出差,等再去福利院时,院长说小俊辍学了,没有说理由,她本想找到小俊了解情况,这孩子却与福利院失去了联络,经年未见,这个孩子看起来过得并不怎么好...
“姑娘,喝些热水。”老师傅递来了两杯热水打断了何知秋的思绪,“忙糊涂了,还是小甄提醒我给你们倒些水。”
何知秋两人接过水,她问道:“师父,小甄在您这儿干了多久了?”她记得春节前修发动机时这孩子应该不在这儿。
老师傅说道:“我想想,这孩子7月份暑假时来应聘的,我本想找个暑期工,这孩子是汽修学校毕业的,理论知识丰富,干活勤快,技术也好,要不是受手的限制,都能独当一面了。挺可怜的,来时都没个住的地方,问我能不能住汽修厂,我这小厂里哪儿能住人啊,我带着他找了个地下室,预支了一个月工资,他这才安顿下来。”
戚彧抬手给老师傅塞了包中华,“这孩子麻烦您照顾了。”
老师傅也懂人情世故,没推拒,笑着应下了。
戚彧察觉到何知秋的难过,他捏了捏兜里的手,安慰道:“小俊还小,还有机会,我表哥那里办了个夜校,很适合他,辛苦些补习初高中课程,高考还是有希望的,只是比同龄人晚了几年而已,一辈子还长呢。”
何知秋来了些精神,笑着点点头,“待会儿和小俊商量一下。”
到了午休时,小俊换下了工服,看起来精神了些,“姐姐,戚先生。”
戚彧说道:“叫我名字就好。”
“有什么想吃的吗?”何知秋问到。
甄郝与她对视了一眼收回了视线,“都行的,姐姐,看你。”
让何知秋想出吃什么过于困难,她拿出手机翻查,找到美食点评第一顺位的饭店,“吃火锅?”
“我...没吃过,时间会不会很长,我下午1点半就开工了。”甄郝的声音越来越低,他的话让何知秋想起十年前这个孩子问自己果酱是什么味道的情景。
何知秋正想着怎么安慰,汽修厂的老师傅经过说道:“小甄啊,下午给你放假,跟朋友出去溜达会儿。”
“谢谢老板。”甄郝说完发现何知秋和戚彧也颔首感谢,两人站在一处,登对又养眼,他再次垂下了视线。
火锅店离着汽修厂不远,几人步行过去,何知秋戚彧两人并排走着,虽没牵手但挨着很近,甄郝坠在何知秋身侧,不远不近地并排走着,何知秋突然转过头,“对了,小俊,火锅跟麻辣烫一个味儿。”
甄郝愣了一瞬,他的人生中能算的上温情时刻的不多,当年脱口问出果酱什么味道后,他即刻就后悔了,太丢人了,眼前的人会嘲笑自己还是同情自己,可是都没有,漂亮的姐姐随意带过了话题,转而讲起了西游记,那一刻与现场重合了,没有同情、没有嘲笑,平静地解释着他那无知又显眼的问题。
甄郝带上了鸭舌帽,“麻辣烫我喜欢沾着芝麻酱吃。”
戚彧接过话,“巧了,我也喜欢沾麻酱,待会儿蘸料点麻酱。”
甄郝点了点头。
何知秋搜的火锅店竟就在蓝和公园旁,紧挨着西门,这是跨省连环杀人案最后一个案发现场也是何知秋、戚彧重逢之地,近一年过去,杀人案的阴霾早已散去,进出公园的人来来往往,大多都带着孩子,火锅店里也多是带孩子的家长。
甄郝坐下后,瞥见邻桌在宝宝椅上由年轻的妈妈喂饭的幼儿,他不自主地动了动残废的左右,收回了视线。
何知秋与他许久未见,聊了聊这几年的情况,甄郝只说汽修学校毕业后的事情,初中为何辍学只字未谈,福利院长大的孩子多敏感,何知秋了解他的情况,没再多问。
两人聊到戚彧的提议时,甄郝怔愣住了。
戚彧观察着甄郝,他年纪不大,今年不过19岁,却带着不符合年纪的沧桑,而他干破的嘴唇一开一合地说道:“我...没那学习的脑子了。”
戚彧说道:“我表弟,19岁的时候职高毕业,他白天打工,晚上去夜校学习,2年后,通过高考考上了大学,而他现在在读博士了,小俊,给自己一个机会。”
甄郝低下头,不再说话。
“考虑一下好吗?”何知秋挂着浅浅的笑问到。
她变了好多,那时候她来福利院,对我们这群孩子很有耐心,有求必应,但很少笑,有一次被自己看到抽烟,不动声色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慌乱,也是那一刻...
“小俊,吃肉。”戚彧的话打断了甄郝的思绪,甄郝收回了盯着何知秋的目光,颔首道:“谢谢。”
三人饭后去公园里溜达了一会儿,戚彧看出他在身旁甄郝不怎么自在,借着打电话走开了,他站在两人不远不近的位置,抬眼就能看到未婚妻,他拿出电话,“书安。背调名叫甄郝的人,首都大兴福利院长大,背调的细节如昨天我发给你的王辉那样查,辛苦了。”
挂了电话他没过去,而是背过身装作看手机的样子。
何知秋和甄郝两人间,竟是甄郝先开了口,“姐姐,你爱笑了。”
“生活改变了不少,以前如果来到公园,我与这热闹的红尘格格不入,内心是荒芜的,自怨自艾自责自毁,而现在...”何知秋看着戚彧的方向,眉眼微弯。
甄郝看着她,阳光洒在她的身上,眉眼如画,美好的令人向往,自己像是被蛊惑般缓缓开口道出了与谁都没说过的话,“我幼时与父母也来过公园。”
何知秋惊讶地看着他,福利院院长说过,这个孩子是两岁多被扔在了福利院门口,彼时孩子只会哭,话还说不利索,根本问不出任何信息,他竟还记得吗...
甄郝看着灰蒙蒙的天,平静地叙述着:“幼时的大多都不记得了,偏偏这段印象很深。天气不错的一个日子,漂亮的公园,哭诉着不得不把我扔掉的妈妈。”
“小俊...”
“姐姐,你知道吗?我6岁那年,有个游乐场免费借我们玩儿一天,院长带我们过去,当时路过一个街口,我莫名地眼熟,鬼使神差地脱离了大部队,我在小巷里看到了记忆力哭泣的妈妈,她抱着一个孩子,四肢健全、手指齐全的孩子,笑得好开心。”明明在阳光下,身体却越来越冷了,残破的身体,残破的人生,还有什么...
更冰冷的想法被温暖的怀抱打断了,甄郝整个人僵住,“姐姐...”
“小俊,我也曾迷茫过,苦难不由分说的骤降,我的怨恨痛苦无处发泄,但...”何知秋抬眼看去,她的爱人站在不远处静候着自己,“但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个人,从此峰回路转,所以小俊,相信我,苦难都会过去的。”
残破的身体,残破的人生,唯有这个人,带来了果酱、零食、书籍和光...
解开了心结,甄郝答应去夜校上课,将人送回出租屋后,戚彧牵着何知秋的手往家走,“知秋,那个孩子对你...”
“我看出来了,我觉得小俊只是青春期时身边没什么人,才产生了错觉,多社交就不记得我这个过客阿姨了。”
“阿姨?人家明明叫你姐姐。”
“队长这是...醋了?”
戚彧用手指比划了一下,“一点点。”
“好坦率啊。福利院里大多孩子都叫我阿姨,这孩子不知听谁说年轻人不喜欢被叫阿姨就一直叫我姐姐。我跟他们说过,叫我奶奶都行。”
戚彧被逗乐了,收起笑后说道:“知秋,他不是因为见过的人少才被你吸引,你很夺目,无论多少人都掩盖不了你的光芒。”
何知秋轻轻地吻了他的唇,“奖励你这么会说。”
何知秋的车在两天后修好了,甄郝联络来送车,戚彧先去了警局,何知秋在家等车。
“把这个送给何知秋,给她个惊喜。”黑漆漆的楼道里,身穿外卖员的少年接过了东西,“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