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知秋停了下来,她感觉自己被浇了一盆冰水,冷意渗到了骨头缝里,戚彧就在她几步之外,她再上前迈一步伸手就碰得到她的月光,想问出口的问题,想拥抱的动作,想诉说的...爱意,都被因“十五”这个曾经伴随着她15年的昵称涌上的恐惧和愤怒所裹挟,又封闭回心脏最深处,何知秋缓缓地回头,周英...你终于来了。
周英挂着笑向何知秋走过来。
何知秋想起自己多年前看心理医生时的场景。
韩风问:“你现在设想一下如果现在周英站在你面前,你会做什么?”
“拿刀杀了他。”
“很诚恳,这就够了。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帮你克制住这个冲动,”
而今,几次要去掏枪的冲动终被抑制住了。
“十五,刚才是你救了我!你还替我挡了子弹。十五,我真的好开心。”
原来是你啊,何知秋回想起刚才的画面,那个人在发抖的时候,她就在想,这个人好像不是在害怕,而是在...兴奋。我救了他,周英,我的杀父仇人,想到这里,何知秋笑了,不再是明媚的、阳光的笑容,而是带着邪气的,令人望之生寒。
周英愣了,他控制不住兴奋,眼神不再是伪装的温和有礼,而是病态的狂热,“十五,你永远都令我惊喜。”再近一些,眼前的人会惊恐、发抖、哭泣吗?十五年了,只有那一夜,抱着何平尸体的那一次,她痛哭流涕,对我瑟瑟发抖,那一刻的快感,让我再重温一次吧,我的好十五。
周英眼神病态又露骨的盯着何知秋,却被一个修长的身影挡住了视线。
戚彧挡在了何知秋身前,他的手垂着,轻轻地握住了何知秋的手,他冷冷地说道:“周英先生,我队员要去检查身体了,请你配合现在工作。”
周英看到两人牵着的手,脸色沉了一瞬,却又亲和起来,指着戚彧脖子上的伤口说道:“你这是为了营救我们意外受了伤吧,太遗憾了。”遗憾你怎么不直接死在十五面前。“警察还真是个高危职业,是吧?十五。”说到最后,他歪着头与何知秋对视,看到了那人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慌,愤怒又兴奋,原来我的十五还是会害怕啊,为了这个男人。
“多谢关心,涉案人员要被送往医院了,你过去吧。”戚彧叫来了现场的民警,将周英带走了。
戚彧不再看他,俯身与何知秋平视,“知秋...”
何知秋指着他的伤口,总是冷静的声音竟带着抖,“流血了。”
戚彧摸了摸,动作太大了,伤口又破了。
“戚队!”医护人员赶了过来,“哎呀,不是说千万不要乱动吗?得再换次药了。”
何知秋声音关切地说:“队长,你去换药。”
“你陪我。”
“我去拿些吃的,饿得慌,有些站不稳了。”
戚彧拽着她不想松手,何知秋和他对抗着,医护人员又焦急地等待着,戚彧终是松了劲儿。“等我。”
何知秋垂下视线,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换药时间不长,不过10分钟,可等戚彧带着新换的纱布却遍处寻不到何知秋的身影。
“头儿!”关南和季林赶到他身边,此时时间已是清晨6点钟。
戚彧收起了混乱的心绪,简单交待叫他俩来的目的,“2.13特大劫持案件后续工作移交给咱们队了,我已经叫物证的来对这间别墅进行地毯式搜证,不需要去医院的劫匪派人压着回局里,你们再盯着那几个涉案人质,他们去哪家医院。”
关南点点头说道:“没问题,队长,何儿呢?我听说她防弹衣中弹了。不要紧吧。”
戚彧也想知道何知秋去了哪里,他脸上罕见地愁云密布。
季林说道:“我看到老乡儿她开着队长的巡洋舰走了。看样子行动没问题,我喊她,她估计没听见。”
开车走了?戚彧说道:“关南,现场调度全权由你负责,季林,上午安排一则警训。我有事,待会儿,警局碰面。”
“啊...好的队长。”关南话音还未落,他们的队长已经走了。
“队长走了?”季林惊讶极了。戚彧,他们刑警一队队长,朝阳警局之光,在办案时,恨不得把一分钟掰成8份来用的效率帝,竟从案件现场,走了?!季林百思不得其解。
关南好像明白了什么,“别想了,按队长说的做工作。”
“哦了!”
戚彧征用了一台警车,他的车是在警局备过案的,有精准地GPS定位系统,他点点手机就能查到何知秋去了哪里,可是,他的直觉告诉他,何知秋应该是去了那里。
戚彧将车停好,在停车场找到了自己的车,他抬头看着此地的大门,那上赫然写着首都公墓,心里不由得泛起了一阵疼。
何知秋知道自己快要接近极限了,如果还留在那里,她不能确保自己会不会拿出配枪,杀了周英。她想起自己很久前跟韩风的对话。
韩风问:“你还是不愿和我倾诉吗?”
何知秋呆坐在那摇了摇头。
“那和你的家人呢?”
何知秋还是摇头。
“小秋,你这样会憋坏的,你需要一个倾诉途径,你有没有特别想聊天的人?”
半饷后,“爸爸。”
“那就试试吧,去和爸爸聊聊天。”
何知秋机械性地启动了戚彧的车,她转头看着空荡荡的副驾,笑了一下,这才对,踽踽独行的人能拥抱的只有黑暗和孤独。
公墓正常8点半开门,何知秋到时不过7点,她站在门口等着,值班的老大爷认出了她,“丫头啊,今儿怎么这么早。”
古保家在这个公墓做打更的已经有二十余年,眼前的女孩儿每逢年节无论风霜雨雪都会来祭拜,十余年,她沉重地来,沉重的走,却偶尔会记得打更人,送上些点心,着实令人心疼。
何知秋看着来人,轻声问道:“我能先进去吗?”
古保家叹了口气,为她打开了门。
何知秋走到父亲的墓前,一言不发,拿出纸巾,将墓碑擦了一遍,她扯出了笑,“这样干净多了,爸爸。”
何知秋蹲跪了下来,她抬手摸着父亲的墓碑,一直不愿流出的泪水,大滴大滴地落下,“爸爸,我,我救了杀死你的人...这么多年,我没有为你报仇,没有为你洗刷冤屈,没有去陪你,而今天,我却救了那个人。”
韩风曾经是她的心理医生,不止一次地劝导她一定要和自己取得谅解,但是何知秋从来没有尝试过,她时而想,如果,如果何平和叶黎她的爸爸妈妈没有她这个孩子该多好,那他们现在一定还在做一对儿幸福的夫妻,她习得了犯罪心理学博士学位,深知受害者无罪论的理念,可是她无法原谅自己害死爸爸的罪孽。而今,这份罪孽更加沉重了。
“爸爸,我一定会,为你正名,也一定会为你报仇,等等我,我很快...”
何知秋在墓地里待了很久,起身后,拭干了眼泪,抬起眼,又成为镇定自若的刑警,她走到停车场,看到车旁倚着的人,停下来脚步。
“队长。”戚彧听到声音掐断了手里的烟。快步向何知秋走去,他刚想开口,却听眼前人说道:“对不起,我擅自离岗了。”
戚彧很想紧紧地抱住她,让她不要再逞强,不要再自己一个人走掉,他抬起手,何知秋却先他一步,抬手轻轻地覆上他脖颈处的伤口。
子弹擦着这儿过去,再偏一厘米,就会射穿他的喉咙,何知秋想起周英的话,那傻逼将意外两字着重读了出来,也就是说,戚彧的伤不是意外,是蓄意的,是...因为我。
何知秋垂下的手被握住了,那人说着,“知秋,我...”
何知秋克制住攥紧这个人的冲动,开口打断他,“我看工作群里说这次的劫持案的后续工作移交到一队了。队长,我有一些想法,我们回局里讨论。”说完自然而然抽出了手,“队长,我们走吧。你开车来的吧,你车先借我开回局里。”说完转身要上车。
戚彧知道现在时机很不好,何知秋经历的痛苦是他无法想象的,逼迫她只会让她更难受,但是,戚彧不想这样放手,他不想让她误以为自己只有一个人,他上前,轻轻地揽住要逃走的人,“知秋,我说过,我等你。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等你。”
何知秋贪恋着这一瞬的久违的温暖,她的月光,原谅自己,拥抱自己,等着自己,而自己,是一个没有任何未来只会给人带来厄运的没用的人,何知秋从车窗的倒影看着环抱着她的人脖颈上的伤口,下定了决心,她抬手掰开了戚彧的手,“戚彧,不要等我了。”两人透着车窗对视,“我还是十年前的那个对你口出恶言的人,冷血的、带不去温暖的人,这种人不值得你等着...”
戚彧将她扳了过来,两人四目相对,“你说的是谁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眼前的是一个难过的、倔强的坏丫头。”说完敲了她脑袋一下。
何知秋想开口断了两人间的丝丝缕缕的暧昧,戚彧却说道:“你要再说我不想听的话,我真的会想办法堵住你的嘴。”
何知秋惊讶地抬头看着戚彧,张了张嘴,戚彧挨着更近了,“还想说?”
何知秋老实地摇了摇头,戚彧贴了过来,看着他放大的俊颜,何知秋的心脏疯狂地鼓动着,缓缓地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