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雪很大,很快就将刑场的鲜血盖住,没人会为他们收尸,也没人敢为他们收尸。
在她出神地看着那雪中插在她眉心的凌霜剑时,身旁发出了不屑的声音。
“这男人还真是卑劣,虚伪又无能。”
一身红衣的七月缓缓上前,与楼思并肩,眉头能夹死一只蚊蝇。
“你也真是,为这样一个人呕心沥血,也不知道你图什么?”
“自始至终,我都是为了长安,就算不是他,也会是别人。我守的是我的国,并非哪一个人。”
“可你守的国,还是抛弃了你。”
“是啊,还是抛弃了我。”
楼思转身要走,却被七月拉住。
“你不想看看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重要吗,不过是我的国亡了。”
“后面很有意思,我带你瞧瞧。”
七月不由分说,拉着楼思迎着风雪狂奔。
前方一道刺目的白光闪过,时间已然来到半月后,她们站在楼思熟悉的城楼上。
鹅毛大雪中,星星点点的火光正在靠近。
她下意识去叫守城的士兵,却见本该值守的士兵,正在听曲儿爬床。
她当即冷笑出声,又回到城墙上。
火光逼近时,城门悄然打开,门后正站着君主最得宠的大臣。
他摇身一变,变作了一个娇柔的美娇娘,与她封进凌霜剑里那个女人面目一样。
她娇笑着迎出去:“主子,楼思和那凌霜剑,已经被我封在了地下。”
“很好!”躲在狐裘里的男人手向前一挥,他身后的士兵全数冲进城中,火光冲天,哀嚎,惨叫不绝于耳。
而那位还在大摆筵席庆祝的君王,则是踩着臣民的血肉,仓皇而逃。
没了楼家军,没了楼思,那位躲在狐裘中的男人呼风唤雨,一个人便能拿下一座城。
各种层出不穷的术法在两人眼前闪过,所过之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奇怪的是,每个城中总能有一半百姓活下来,忆月的军队也不会去屠杀。
不过两月,忆月的军队兵临京都城下,那个得意的小人此时呆坐在将军府,看着内院那棵早已枯死的白梅,悔恨交加。
城外,滚烫的鲜血融化了冰雪,一条条血河纵横交错。
“思思,我错了,我不该听信谗言,更不该不信你。”
楼思听了,只是静静看着他,心里不知道该悲凉还是痛快。
“思思,要是你还活着,长安是不是就不会出事了,你那么厉害。”
他仰着脑袋,眼角挤出一滴泪来。
“思思,你说得对,我就是个只会嫉妒你的废物,无能的废物。思思,你等我,我这就来找你赔罪。”
衣袖拭泪,司应元对着枯死的白梅树,双手合十,躬身虔诚地行礼。
“思思,若有来世,我一定不会再疑心你。”
“思思——”
直起身,他缓缓抽出了匕首,放在了腕间,却被冰冷的匕首冻得缩回了手。
匕首从手中滑落,他怯怯说了一句:“天真凉。”
随即裹紧了裘衣,跑回了皇宫。
七月怔了一秒,笑得前仰后合。
“天真凉,哈哈哈——”
楼思却双眼通红,攥紧了拳头。
司应元回宫后,换下了华贵的锦衣,手捧国玺,迎出了城门。
他跪地叩首,高呼:“长安司应元恭迎忆月国君!”
七月坐在城墙上,晃着双腿,指着司应元,拍腿大喊:“脱了裘衣,天反倒不凉了。”
男人取下了遮住脸的斗篷帽子,露出了李世安的脸。
他伸手接过长安的国玺,扶起了司应元。
寒风吹起满地白雪,两道剑光混杂其中,对准了站在一处的李世安和司应元。
砰——
剑柄撞击硬物发出刺耳的声音,雪被席卷而去,连成了布,将人盖住。
李世安周身凭空出现一个无形的墙,剑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向前进一步。
城楼上的楼思看到了持剑的人,慌张地站起。
那是几月前被她打了军棍,恰逢家中老母去世,告假回家的谷大牛,还有她那可怜的侄子。
“不,不要!”她大吼着,飞身冲向两人。
可她只能从两人身前穿过,看着他们通红仇恨的眼睛,什么也做不了。
她眼睁睁看着李世安抬手一挥,纷飞落下的大雪变作无数飞刃,穿过两人的身体。
那温热的血穿过她的身体,却灼烧着她身上每一滴血液,那么滚烫。
眼泪毫无征兆落下,她挣扎着扭过头,看到了被钉在城墙上的两具尸体。
侄子仇恨的眼神至死都盯在司应元身上,她听到了,听到了那一句淹没在风雪中的怒吼。
“昏君,就是你杀死了我姑姑!”
还有,那个不聪明,但总是拼死挡在长安百姓面前的大将军的质问。
“昏君,你对得起长安百姓,对得起大将军吗?”
风雪稍稍平息,司应元也看到了两具尸体,愣怔在原地。
他瑟缩着脑袋,全身发颤,不敢抬头去看李世安,眼神慌张,语气带笑。
“杀得好,杀得好!”
李世安没有过多理他,径直入城,而那不可一世的君主,像条狗一般忙跟在其身后,点头哈腰。
她不愿意去看那狗是如何讨好他的新主人的,她只是注视着长安最后两位爱国的勇者。
他们不该是这个下场!
夜里,司应元带了手下,来到了城门前。
他将两人的尸体取下,提着剑柄,一步步靠近,剑尖在雪地里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他面目狰狞,将剑高高举起,又狠狠插下。
楼思就这么亲眼看着他将两把剑分别插入了谷大牛和侄子的眉心,一如对她那样。
“流沙姑娘说,你们死时怨气太重,只有这个法子才能确保你们不会化作厉鬼,对不起,本王也是没办法。”
黄土覆面,他甚至都不愿为两人准备一副棺椁,就地掩埋。
以剑镇压魂魄,是不会变作厉鬼,只是会永不超生,十年,二十年后魂飞魄散。
楼思泪水不止,抬头看向了城楼上的七月。
“他们——没事对吗?”
七月没有回答,楼思泪流不止。
日夜交替,在长安的年节上,李世安登基为帝,司应元被封时午王,一应待遇不减。
那一天,城内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一片刺目的红,远不是一句喜庆可以囊括。
城外,大雪被狂风席卷,染白了城头。
远处,一抹红色的身影缓缓走近。
她站在两人被埋的土前,轻轻叹息。
红光从她的骨节中飞出,将地下的两人拖出。
长剑被拔,随之而出的还有两个已经有些痴傻的魂体。
红色的身影朝两人叠拳行礼,随后伸手一捞,招来了两支梅花,递给他们。
“一魄既失,这梅只能填补一二,来世你二人会痴傻,不圆满,但不必担心,终有一日,你们会圆满的。”
两人懵懂接过,消失在虚空中。
红色的身影扭头,像是有感应似的,看向了城楼上坐着的七月。
厚重的斗篷下,那双一红一白的眸子,以及露出的半张骷髅脸很是明显。
七月眼角,一滴血泪毫无征兆落下,混在了飞扬的大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