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年九月,沧溟山一改凄寒清冷的形象,四处张灯结彩,弟子们或佩茱萸或簪黄花,朦胧的天上影影绰绰的,是放飞的纸鸢。
太极广场上陈列了诸张桌椅,只待夜晚来临,便有好歌好酒载歌载舞的场合。
眼看四周洋溢着欢快的气氛,纵使行笙心狠亦于心不忍了。
“人族的节日有什么好的,形同虚设,”荀嫣坐在一座小山头上遥望着底下的人,不甚关怀,“还打劫了本峰主的药园,个个儿戴红佩绿,俗得不可耐。”
站在她身旁的行笙则淡然:“它是纪念诛恶上仙的日子,便已足矣。”
荀嫣不认可这种形式:“倘若当初人族不请愿降仙,如今又何必纪念?只是为了宽慰自己的羞愧,给自己的良心找个由头罢了,荒谬。”
行笙说不过她,遂闭口不言。
见行笙不说话,荀嫣转而笑道:“阿笙,还是你最好。不像那几个老不死的,与人族有些接触就对人间恋恋不忘了。”
“是不是?”
行笙愣了愣,只应道:“是。”
听到了想听的答案,荀嫣笑眯眯的,罗裙花容,活脱脱一个无邪少女。
可惜有人不识脸色前来叨扰,‘无邪少女’瞬间变脸。
“如此良辰如此夜,二位却是为谁风露立中宵啊?”沈归鹤一手扒开树枝,一手举着酒壶靠近。瞧见荀嫣阴沉下来的脸色他大惊失色,“……荀嫣长老,你印堂怎生发黑了?”
沈归鹤脸上红扑扑的,荀嫣见他凑过来下意识捂住鼻子,仍是挡不住一股酒味儿:“沈归鹤,你没事吃那么多酒干甚?臭死了!”
荀嫣最是讨厌别人喝得酩酊大醉,尤其是发酒疯的。
沈归鹤歪了歪头,似是不理解荀嫣的意思:“吃酒……?本座!没吃酒啊……”说着,他往嘴里灌了一口酒。
温酒入喉,沈归鹤高举酒壶,邀月高歌:“天边树若荠,江畔洲如月……”
一阵山风袭来,吹得人好不痛快。
荀嫣冷眼相待,且看他如何作妖。
“何当载酒来,共醉仙重节!……”
沈归鹤忽而止了声:“仙重……仙重……”他俯低头笑了,“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今日仙重节,长老们何不去快活几下?”沈归鹤被那阵大风一吹,恢复了些许清明,转身对着她们说道。
“归鹤长老好雅兴。”行笙语气平淡。
“谁说不是呢?”荀嫣老神在在。
沈归鹤哈哈大笑,手中酒壶赫然变成常不离身的折扇,“啪的”一声打开:“只是有感而发罢了。也罢,也罢。二位不来助兴,我便去也!”
青年站在崖边,手上还保持着开合扇子的动作,说完直直向后倾倒,竟是向山下跳下去了。
行笙走了两步低头向下看去,沈归鹤飘飘然凭风而起,向灯火通明处飞去。
太极广场上人声鼎沸,语笑喧阗。此时若是走进一个板着脸的人,那可真是瞩目非常。
唐逢舟知晓这个道理,因此他这会儿才被迫跟一个不熟的人称兄道弟,还要笑脸相迎,
“唐兄,素闻你天资卓绝,如今可是突破筑基了?”一内山弟子以茶代酒,笑着询问。
唐逢舟不认得他,可既然他是和自己同一批进来的,想必是求来的内山,他很是不想应付。
唐无遇同样报之以笑,一手假意取茶盏,实则横手拦在唐逢舟面前:“逢舟近来疏于修炼,让道友见笑了。不知道友修为几何?”
唐无遇将茶盏往前一推,仪态作满,表情先是无可奈何继而疑惑,把话题抛了回去。
“我……说来惭愧,经过无遇兄这番提醒,在下才幡然醒悟入门这段时间的碌碌无为,罢了,吃茶罢。”那人草草地结了话。
那人喝了茶之后借口有事离开,唐逢舟目睹全场,直感慨唐无遇虚以逶迤的功夫得了唐家老东西的真传。
“咚”地一下,唐无遇给了唐逢舟一个脑瓜崩,他保持着先前的笑容:“不希望我把这些话也一并禀报家主就收声。”
唐逢舟委委屈屈地住了嘴,转战桌上的美食珍馐去了。
说是美食珍馐,其实也就是药草灵兽一锅炖,一眼辨别沧溟山的特色食堂出品。
看到这些好品相恐怖的食物,唐逢舟更憋屈了。
他的嘴刁惯了,还在家族的时候,只要他说想吃什么,哪怕周围的人已经辟谷,也立即去给他做个三菜一汤出来。那菜色才是真正的色香味俱全,沧溟山的伙食叫什么?好比吃糠咽菜!
唐无遇用手肘顶了顶唐逢舟,待后者投来幽怨的眼神,他凑过去悄悄咬耳朵:“我房间里还有几包松子糖,今天可以破例让你尝尝。”
松子糖!
唐逢舟顿时精神了,连忙扒拉唐无遇的手臂:“快回去快回去,现在就去!”
“……知道了知道了。早知道不那么快和你说了。”唐无遇拗不过他,只好起身。
他们的住处被安置在造化峰,从广场这边回去至少要花两刻钟。
唐逢舟可不管这些,他一心只想着松子糖:那可是隐谷特产松子糖欸!又香又甜又酥,秘方是添加了一味药材,好吃不腻,甚至养生!唐无遇居然瞒着他偷偷藏好吃的,看他待会儿怎么全掳走!
“慢着,”唐无遇突然压低了声音,提醒后面浑不觉的唐逢舟,“前面好像有人。”
唐逢舟立即屏住神识,瞪大眼珠使劲儿瞧,然后困惑地看向唐无遇:什么也没有,你诓本少爷不成?
解读出唐逢舟的意思,可是唐无遇确信方才就是有一道人影一闪而过。
夜色太暗,他的道行也不够深,只能隐隐约约看出那件衣服好像……是红色的。
炎阳峰的弟子怎么会来造化峰……
将心思压下,唐无遇若无其事说道:“没什么,走吧。”
待唐逢舟吃完一包松子糖和唐无遇一同回到广场上,他们已经开始猜谜作诗的环节,奖品是获得心悦修士的茱萸或黄花一枚。
唐逢舟神态自若地路过一个念叨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我等好逑”的酸人,还有“今日仙重气正好,我来斗胆舞才高”的打油人,满是认真地朝唐无遇说道:“你去参加吧,让他们都拿不到心悦之人的物品。”
唐无遇不理解:“……这是作何。”
唐逢舟理所应当回答:“他们的诗,臭到本少爷耳朵了。”
唐无遇:……
是谁少爷脾性又犯了?原来又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