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丛文书局掌柜,虽说不是什么诗词大家,但长期耳濡目染之下,对诗文自然也有一套品评标准。
《相思二首》五十六个字,还分成了两首诗。
余掌柜看完之后,脑袋里只剩下了最后两句,不由自主又看了一遍。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耳畔仿佛有女子轻声细语,把相思刻进了骨子里,再一点点倾诉出来。
就是这两句了。
余掌柜脑袋里只剩下这个念头。
耳旁传来其他管事的轻声议论,
“嵩岳书院的这首《红烛泪》不错,一语双关很符合话本里的痴情女子。”
“你也觉得这首不错?我看了三首下来,也就这首最适合。”
“再看看其他的,兴许还有更好的,象山的还没看呢。”
……
“黄大师的两首诗你们看了吗?《呓语其一》和《呓语其二》。”
“我就说,谁能比得上黄大师对自己话本的理解?”
“黄大师在诗词一道上,按照书院品级来说,初入巧匠门槛,但这两首诗的确无比契合。”
十几个人分看十几首诗,看的速度很快。
大家又不是大师文宗,想要说出诗词里隐含着各种意境,恐怕谁也说不清。
但至少能分得出好坏。
几轮看下来,众人在四首诗之间左右徘徊。
十几个人围坐在一起,这四首诗都有支持者,而且都说得出一定的原因。
“唉,就知道会是这种情况,难分伯仲啊。”
“把黄大师喊来自己挑吧,他的那两首也在其中,让他自己头疼去。”
“余掌柜,你手里的诗怎么样?”
“是白鹿书院的吧?是写的太差,只为了应付交差吗?”
管事们纷纷看向有些发愣的余掌柜。
余掌柜把手里的《相思二首》递出去,“我已经选好了。”
“掌柜是不是武断了?还有这么多首诗没看呢。”
“你们看完白鹿书院的诗之后,再来选。”余掌柜拿起黄勤山的两首诗。
既然是不分伯仲,那选择黄大师的两首诗便最为稳妥。
毕竟是书局里为数不多的大师之一,堪称书局的钱袋子,稍微侧重一下也无妨。
只可惜……
余掌柜看完黄勤山的两首诗之后,不禁叹了口气。
败了。
黄勤山不愧是话本大师,再加上又是为自己的话本写诗。
这两首诗结构精巧,内容更是契合无比。
但是在那两句诗面前,却显得不堪一击。
《相思二首》前面几句和黄勤山的诗平分秋色,可唯独最后两句的点睛之笔,让人赞叹。
余掌柜敢保证,“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肯定会成为无数痴情女子最钟爱的两句诗。
仔细回味,细腻到让人心神摇曳。
余掌柜放下手中诗文,目光转向在场的十几位管事,“怎么样?”
《相思二首》慢慢传到每个人手里。
众人看完之后,眼神都变了。
“最后两句,神来之笔。”一名管事不由赞叹道。
看众人的表情,余掌柜也知道最后的结果了,“去把黄大师喊过来吧。”
黄勤山刚喝完两杯茶,施施然走进房间,“诸位,可曾有决断?”
余掌柜把《相思二首》递给黄勤山,“黄大师,您看这两首怎么样?”
“哦?”黄勤山有些诧异。
自己写的两首诗是在写《呓语》之时,就已经有了想法,而后细细雕琢,又请好友帮忙推敲,最后方才成诗。
难道书院拿出来的诗,真能超过自己?
黄勤山并不是很相信。
诗词一道,自己算不得大师,可丛文书局的外事任务也请不到书院大师出手。
诗文大师不出,竟还有人能比得上自己的诗?
那还真要看上一看。
黄勤山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向手中诗文。
《相思二首》,诗题平平无奇,不做评价。
和自己一样,分成了两首。
看完第一首,黄勤山微微蹙眉,低声说道,“这《相思二首》的第一首,倒也算契合……”
然而当他看完第二首,脑海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劈过,整个人都愣在当场,“这……这……”
黄勤山的胡须剧烈颤动,手中宣纸缓缓飘落在桌面。
“黄大师……”余掌柜赶忙出声,生怕黄勤山情绪过于激动有什么闪失。
黄勤山神色复杂,最后闭上眼长叹一声,“不愧是白鹿书院,我输的不冤。”
“敢问这《相思二首》是谁所作?我不信能写出‘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两句诗的,会是一个籍籍无名之辈。”
余掌柜反应过来,朝身旁的管事点点头。
那名管事迅速走出房间。
“为了保证公平,这些诗词都只标注了书院,想要知道何人所作,得再问一下白鹿书院。”余掌柜解释道。
黄勤山点点头,重重坐在椅子上,口中还在不断轻声呢喃着最后两句诗,似是陷入了沉思。
其余人也都坐下来,等待结果。
很快,那名离开的管事回来,面色古怪,“白鹿书院外事阁传来消息,写这首诗的人名为……太白。”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太白!
原来是他!
竟然是他!
没有人不知道太白的大名!
开年一月,杀入文圣榜,从第一百位,一路向上,掀翻了众多大师,最后一举登顶的传奇新人。
第一首诗便登顶文圣榜,甚至有文宗泰斗说堪比苏元倾。
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怪不得。
能有这番大师水准,却还没有大师之名的,天下众多文士当中,太白当属其一。
而且必定是其中最耀眼的几个人之一。
黄勤山整个人靠在椅背上,长叹一声,“我一直对太白不以为意,一首诗登顶文圣榜,虽说惊世骇俗,但终究少了底蕴。”
“如今看来,却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我输的不冤,光凭最后那两句诗,最后的赢家非太白莫属。”
余掌柜轻舒一口气,黄勤山能承认就好。
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位黄大师不服气,到时候一直僵持着,对谁都不好。
现在不用担心了。
就在这时,黄勤山突然看向余掌柜,“敢问余掌柜,《呓语》的雕刻板最快需要多久可以雕刻好?”
去掉了心头的压力,余掌柜脸上浮现出由衷的笑意,“黄大师放心,《呓语》的雕刻板我们都已经准备好了。”
“余掌柜,你误会我的意思了。”黄勤山言道,“我是说,从一开始准备,到雕刻完成需要多久?”
余掌柜微微一怔,心中隐隐有些不安,黄勤山所问是书局内部的机密,黄勤山本不应该询问。
但考虑到黄勤山和书局合作一直很顺利,所以还是给出了解释,
“大概五天左右,但是考虑到需要印刷成册,时间还是比较紧张的。”
“不过您放心,三月初一《呓语》肯定能准时售卖。”
黄勤山挺直后背,看向余掌柜,目光灼灼,“这么说来,如果重新准备雕刻板,应该也来得及?”
余掌柜心里咯噔一下,腾的一下子起身,“黄……黄大师,你这是要……!?”
事情好像在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黄勤山果断点头,语气斩钉截铁,瞬间把余掌柜打入谷底,“我要修改《呓语》。”
“太白的诗让我颇有感触,《呓语》还可以再改!”
“可……可……”余掌柜脸色变了又变,在场的一众管事也都慌了神。
《呓语》三月初一售卖,这个消息早就已经铺天盖地传出去了。
一旦延期,对书局的声誉将会是一次重大打击。
谁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我是一定要改的。”黄勤山起身,把《相思二首》卷好,快步往外走,
“给我准备一间密室,谁也别来打扰我,今天我熬夜改出来,明天把改好的话本交给你。”
房间里,余掌柜和众人面面相觑。
半晌,余掌柜恨恨一咬牙,“这个太白……真能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