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梓潼最让人头晕的,莫过于这周府里的迂回小路了。
这般季节,剑兰尚还没有开花,但枝干却四仰八叉般早早的朝向天。早些年听得沈括说过,这些剑兰本是那西方寒土的花卉,在他父亲年轻的时候,从一个游历的富商手中收来。
这花生得挺直,相当耐寒。因此也极易地生长,开花之后更像剑气一般令人不寒而栗,这点也倒是像极了周雄的不怒自威。便种在了自家院落,时间长了,就成了一大片。
周昱宸闲散地绕过了花丛,见得周值还在此练习剑法,不由得笑骂道:“你这家伙可真是个傻痴儿”。他明显对周值在武库里偷偷溜走这事还有点生气,周昱宸打眼一看就知道周值这舞的便是那流沙剑法的招式,高挑而又轻盈,活像那流沙一般,一旦陷入其中想要脱困怕是得难上加难。
见得周昱宸,周值也连忙收起了刀剑别在了身后,傻呵呵的说道:“大哥来了”。活像个犯错的小孩儿呆呆的望向周昱宸。
周昱宸慢悠悠地走到周值身边,趁着周值还在傻乐呵直接就是一巴掌拍到了屁股上,“你这小子,吃我一掌”。那瞬间传来火辣辣的疼让得周值一把丢了佩剑,疼的滋哇乱叫。
周值略带生气的说道:“来真的啊。”
周昱宸笑骂道:“奶奶滴,让你小子先溜。”这一巴掌倒是用足了十分力,狠狠地出了这口气,心里顿时平衡了不少。
不远处的花檐凉亭下,一个老头朝着周昱宸骂骂咧咧道:“你个混球儿,人家练的好好的你这是作甚。”而他坐在凉亭底下,喝着小酒,吃着烧鸡,满嘴流油地那才叫一个悠然自在。
周昱宸循声望去见得正是那刘浮景,便直接阴阳怪气的笑骂道:“刘老头儿,这般生活倒是滋润啊,吃着我家的供奉,看着人练武”。
刘浮景拿着烧鸡,没好气的反驳道:“好小子,不就是吃的你家几两肉,若是别人家,求着我去我还懒得搭理。”说完他歪着脑袋,用为数不多的几颗黄牙用力的扯下一块好肉,油汁顺着嘴流了一地。
周昱宸懒得与刘浮景争论这些,就转移话题问道:“好好好,你这老头囫囵觉睡得可足?”毕竟要与这老头争辩,若是没个三五天说话不喝水的功夫,还不得被骂个狗血淋头。
刘浮景又是端起了一杯酒,慢悠悠的说道:“足足足,你还真别说,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头一次睡的这么香”这话从那头发已经花白的刘浮景口中说出,倒是显得说不尽的沧桑。
刘浮景活动了一下身体,然后对周昱宸说道:“我本去找你,结果你这小子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干脆这会儿一起去找你爹得了,且等我喝完这美酒。”刘浮景深焖了一口酒,站起身来,吃饱喝足地摸了摸肚子,再用得刚换上的锦绣长袍摸了摸嘴上的油渍,看的周值是满脸嫌弃之色。
周昱宸一脸困惑的问道:“什么东西?还非得去找得我爹。”这老头子整天神神叨叨得,实在是摸不透。
不出周昱宸所料,这老头还是那副死样子说道:“小孩儿少打听。”
周昱宸无奈只好拽着周值走在前面,而上了年纪得刘浮景哪里追得上?只留得咒骂声一遍又一遍...
夜色已经暗淡,整个周府笼罩在黑暗之中,灰白的石墙上泛着月光,倒显得格外庄严肃穆,纵横交错的小路上不时可以看到提着火把,身着盔甲的佩刀侍卫在巡逻走动。
“哐哐哐…”
周昱宸一边拍门一边扯着嗓子喊道:“爹..爹...睡了么..爹。”这一举动惹得那些路过的巡逻侍卫一阵胆战心惊,若是其他人敢这般叫门,怕早已被那巡游的家丁们给叉成筛子。刘浮景,周值站在书房前也是一阵无语,你这般叫门,就算是睡了怕也得给叫醒。
敲了好一会后,周雄雄浑的声音从房门里传出“进来吧,这么晚了,有事不能明天说吗?”听到周雄的声音,周昱宸直接连手带脚推门,倒是差点把门给卸了下来,周雄的案桌上已经摆满奏章,烛台上两个燃烧的红烛将周彪身影投在墙壁,孤独着,独自守望。
周雄放下手中的笔,单手撑着额头,疲倦的说道:“宸儿、先生,有什么事么?”
刘浮景直接端坐在周雄身前,一手抚着椅背,眼睛盯着周雄说道:“如今这般情形,将军怎么看?”如今这般局势他也懒得再卖关子,索性直接就开门见山。
周雄先是一愣,紧接着大喜,眼下他正为了这些事儿头而焦头烂额,原想去请教,但又怕不逢时宜,但如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自然明白这刘浮景来找他的意思了。
周雄不敢丝毫怠慢,连忙起身招呼周值道:“值儿,快去沏壶好茶来。”
他也让人查了李阳冰的下落,但似乎没有任何消息,这李阳冰就像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突然就出现在了梓潼城里。今日突然上门表明身份,在这等乱世里,作为周昱宸的师傅,多少有点害怕心图不轨。周雄自知虽然是梓潼太守,但是相比于那琅琊王氏,这李阳冰自然是降不住的,今日也只是场面做做样子,若是日后生轨,再杀也是不迟,对于暗中存在的那些鹰犬,周雄还是有着十足的把握。
周雄思索片刻正欲开口便被周昱宸打断:“先生是如何看待?”他自然也明白爹心中的顾虑,但这老头一进门就如此强势倒让老爹哑口无言了,干脆将问题直接抛给刘浮景,也好给爹找个台阶下。
刘浮景也是没好气的白了一眼这小子暗暗骂道,这狗崽子,他爹不相信自己还情有可原,但这这小兔崽子临阵倒戈,真他娘的不仗义,时候绝对得三五顿酒宴才可。
这时刘浮景也不好再推脱了,就将自己的想法缓缓道来:“当今,北方大秦已经悄然崛起,战五胡而吞四海,你来我往,如今恒温那老家伙也死了,那朝中谢氏恒氏大打出手,天下动乱,百姓早都苦不堪言。”
刘浮景喝了口茶,顿了顿又说道:“而那苻坚通汉化,修汉书,野心是这整片天下,必然不会蜗居在北夷之地,如今朝纲混乱、国力软弱之时,正是趁虚而入的好时机。”
周雄和周昱宸听着刘浮景的话频频点头,刘浮景便接着补充道“将军如今虽然已经将叛军尽数歼灭,可是恒德、恒冲已成气候,朝中调遣已经全然不放在了眼里,若我猜测没错,那大秦已然渗透入朝廷内部了。倘若战争爆发,这边界的城池哪一个能拦住王猛大军?”这句话令周雄陷入了思考,毕竟自己如今就在守国门。
刘浮景看着周雄思考的样子,也不多卖关子,便是直接说道:“更何况人心不齐,天下动荡。此战朝廷必败。”刘浮景没了往日的轻浮,年迈的脸上似乎有了光泽,沟沟壑壑好像记载着传奇的一生。
周雄眉头紧皱,若真如这老头所言那可就相当棘手了,这益州依靠天险,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且不说外有大秦虎视眈眈,就眼下那城外四万甲士就已经够周雄头疼了,成都杨安又畏缩退守,况且谢氏与那恒氏争斗还未休止,根本就无法顾及。
刘浮景把玩着茶杯,小口抿茶,没有任何表情。房内静秘的可怕,连呼吸声都一清二楚。
周雄连忙问道:“先生有何高见。”周雄面色复杂,又坐回椅子,此刻他又肩负起了益州百十郡县的生死存亡。
听到周雄的发问,刘浮景罕见的坐直了身体,然后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想与将军作笔交易,将军想要的是天下太平,朝廷安稳,家族兴旺,我想要的是一个人死。”
周雄带有些疑惑和不解的问道:“所以先生来我周府实则是想借我之手杀人了。”,周雄本是武将出身,最讨厌的莫过于如此趁人之危、借刀杀人了。
刘浮景又是微微一笑,说道:“这一来嘛确实有着这层意思,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周昱宸的确是个可造之才,我不想再看到那场悲剧再重演了。”他也知道周雄是很疼爱自己儿子周昱宸的。
接着刘浮景又抬高了声音,略带威胁的说道:“将军你自是知晓这其中水有多深,难道你想让这梓潼数十万百姓跟你和你的家人一起经受战火之灾,兵戎交戈吗?”这句话又令周雄陷入焦急之中。
而刘浮景抓住机会,说道:“但我有一计,可使梓潼免受战火,也能让朝廷大败蛮秦,一石二鸟,不过若是不成的话,将军可就要背负这万古骂名而作为代价。”周雄此时直勾勾的看着刘浮景,期待着他口中的答案。
刘浮景发现已经完全拿捏了周雄,便面露狡黠的补充道:“至于我要杀的那人,既不会影响到朝廷,也不会影响到将军,当时机到时,我自会出手。”刘浮景面露狡黠,他这般千年的狐狸,自然不会干那些赔本的买卖,至于手中的茶水已经全然洒在了身上而不知。
周雄所担心的不是自己的名望,即使落得什么千古骂名,他自是全然不在乎,千百年之后又有几个人能丹青留史,他更在乎的是这全家老小、是梓潼父老。
许久,周雄长舒一口气,为今之计也只能听着老头的了,终于下定决心,他向刘浮景毕恭毕敬的说道:“先生先说说您的计策吧,我全力配合。”
刘浮景打量了周雄一番,抿了一口茶水慢慢道:“归降…”
...
第二天一大早,那刘浮景踩着周值的肩膀,趴在周昱宸的院墙上大声的叫喊道:“你个兔崽子,快起来了”惹得周府上下一阵咒骂。
而周昱宸此刻睡得如死猪一般,呼噜声盖过了一切。
昨日最后那老头子也不知和周雄说了些什么,周雄昨晚连夜为周昱宸、周值备好了行装,像是要将其送出远门。
周值实在撑不住了,斥骂这贼老头:“糟老头你赶紧下来,踩死我了都。”他没想到这老头看着瘦骨嶙峋的,竟是如此之沉。
周值对刘浮景说道:“你快下来吧,我进去喊他便是了。”
刘浮景听罢乐呵呵笑道:“你早说些不就完了?”随即一脚踩着周值的脸一手抱住周值的头溜了下来。而周值可就遭殃了,满脸的泥垢不说,还被这狗老头拽的摔了一个狗吃屎,差点门牙都得掉两颗。
周值疼的朝刘浮景哇哇乱叫:“你这缺德玩意儿,摔死我了。”刘浮景乐呵呵地又朝周值屁股踹了一脚,敦促他快去。
周值喊娘的心都有了,但也只好骂骂咧咧的从那树上翻进了院子里,见得满地的书卷,周值也只能小心翼翼的绕了过去,这脚下随便踩一脚,可能哪一个大家的百年传承从他脚下断了。
...
“什么?去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