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大概又过了半年,我记得那时候正好赶上比较大的演习,大年哥突然收到一封来自老家的信!刚开始还以为是家里爹娘寄的,等看了才知道是那个男人寄过来的!信上说,因为跳下河那天身体受了寒,那个姑娘这辈子再也不能有孩子,如今又生了病,急需一笔钱,希望能………”都是聪明人,邵刚停顿到这里,没有继续往下讲,抬眸见江晏清一脸了然的模样,忽得自嘲笑了下。
“是不是觉着他挺傻?为着一封没有核实的信,每个月都将自己的工资的三分之一寄过去,还一寄就是三四年!”
江晏清缓缓放下茶杯,不太赞同道:“至纯至净之人,最为可敬!”
“哎~”邵刚挽起宽大的袖子,长叹口气,眼眶一点一点渐渐从眼尾被晕染通红,“后来,我们一同出任务,他为了掩护我,毅然选择自己丢了命!就那么浑身是血的躺在怀里,紧紧握着我的手,托我多多照看些他得父母,还有那个姑娘,若是可以,遇着难处时,能力范围内帮忙搭把手!从那以后,他的爹娘,也就成了我的爹娘,至于那笔钱,不管是否属实,为了让他安心,这么多年我都如约寄着,一直没断过!”
“其实我朋友她二姨并不知情,这些年也过得不太好,最近大概率要离婚!”江晏清解释完,怕耽误事,遂起身告辞。
邵刚知道他要忙,也没多挽留,准备起身送送,就在站起来的功夫,他忽得瞥见黑色休闲裤下的黑布鞋,一时繁重的回忆涌上心头,万般情绪在脑袋炸开!
“别人送的?”他立在原地,沙哑开口问。
“??????”江晏清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出于礼貌,还是顺着他的话往下接,嘴角扬起抹淡淡的微笑,重重点头,“嗯,布鞋穿起来轻薄透气,不发汗,很舒服!”
邵刚闻言,浑身一颤,嗓音喑哑着说:“不会………觉得跟你………身上的……其他衣服………不搭吗?”
“不会!”江晏清笑意敛了敛,坚定摇头,铮铮看向他,郑重道,“这是我最喜欢的姑娘亲手做了送我的,在我心里,眼里,甚至是脚上都远比百货大厦里买的牛皮鞋要舒服!而且,我也从没觉着有什么违和的地方,只要我喜欢,它就是独一无二且最合适!”
“我不知道您跟我小姨之间曾经有过什么故事!但,如果她当年也曾收到过一双布鞋,我想以她的性子,也会同样毫不畏惧,兴高采烈地跟所有人炫耀!绝对不会因为它材料普通,就心生嫌弃,束之高阁!”
眼前位高权重的男人嘴里从不曾说过半句他爱小姨,但又处处表现得他爱小姨,是觉着自己当年配不上,心生怯意了吗?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他无从考据,也不打算深挖下去,只是………既然已经走到这个地步,有些事情,江晏清觉着他心里该有数。
“我小姨要结婚了!”
“是吗?要结婚了?也是该结婚,她那么优秀的姑娘…………”邵刚抬头望向江晏清,“我大概还需要再待几天才会走,你若需要什么帮助,可随时过来找我!”
江晏清没说好,也没说感谢,看着他面上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就连眼底最深处的恍惚,好似也是转瞬即逝,快得仿佛只是自己的错觉,他心内突然替小姨涌现出一股不值与委屈,冷声问:“为什么这么多年没开口?你知道她等过你吗?”
那其实是江晏清还小的时候的事情了,一家人团聚吃饭时,舅舅叔伯们突然在饭桌上讨论起某件事情时,顺嘴提起过一次邵刚的名字。他亲眼瞧着才言笑晏晏的小姨,借着上洗手间的功夫,躲在花园里一个人默默掉眼泪!
他从小就被爷爷,父亲教育着明哲保身,沉稳内敛,明白此举不妥,会得罪人,更深知他也没什么立场去质问,可他还是做了,他想替他的小姨过去委屈的那几年要一个答案!
“我身上背负得太多,配不上她,她那么好的姑娘值得这个世间最好的东西,也应当被捧在手心上宠爱一辈子!是我………对不起她!”
江晏清并不认可这种回答,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想要什么就要努力去争取,凡事都寄托缘分与上天,最是无益与懦弱,“你有问过她吗?”
“不用问,有些事情她可以不懂事,但我不能任性!你小姨生性烂漫,活泼热烈,为人率真,这样的姑娘是园子里最娇俏的红玫瑰,我不能因为一份喜欢就将她连根拔起,自私地栽种到贫瘠的土壤里,看着她凋零!我的人生负重太多,需要照顾的人太多,换句话说,如今的我有一大半都不是在为自己活着,在替那些曾经牺牲了的战友们还有他们的家属活着!这种束缚,我一个人就够了,不应该牵扯到你小姨!而且,我拿命拼了二十多年,才勉强能跟你的父辈,母辈站到一起,那二十多年前呢?差距堪称天堑,让你小姨跟家族决裂?跟亲人反目?跟至交好友再不往来?终日忙活于家计,跟着我吃苦吗?爱不能这么自私,而我也舍不得!”
这是邵刚这么多年来,头一次真正地,认真地审视回应那封尘封已久的感情,剖析着心内独白。
唯一能值得庆幸的,或许是倾听对象,不是另一方主人公,却也与她有着血脉关系,相同的眉眼,相同的倔强,又都是掩藏在冰山底下的热烈灿烂。
就好像,她本人在一般…………
“二十多年的例子,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同样适用!甚至于你更难,如果可以,还是早些谋划!”
江晏清点点头,转身离开,他其实明白邵刚为什么会对自己说这么多,一方面是小姨的缘故,另一方面是他看到了若干年前的自己,同样甚至是更为恶劣的境况再次上演,他此生已然爱而不得,若有可能,想后辈们能幸福美满。
不过,他的确说的也没错,小姨当年是家里老幺,尚有种种限制,更何况是他?有些事情,还是早些开始准备比较稳妥。
待人走远以后,邵刚没让警卫员跟着自己,一个人颓丧地撑着双腿,缓慢走到小桌旁,端起桌面上的小茶杯,一杯接一杯地往里灌,缕缕苦涩在舌尖蔓延!
他无端想起若干年前,那个穿着一身浅色学生洋裙的长发姑娘,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神望着自己,捂着嘴欣喜地接过那双红布鞋,紧紧地搂在怀里,明媚笑着保证自己一定会多多穿,绝对不浪费他娘的心血!
那时候的他在想什么么?在自卑,在懦弱,没有注意到小姑娘眼里的爱意,勇敢,执着!只满心想着,洋裙就该皮鞋来配最合适,若是配上布鞋,怎么看都不相配!
耳边不时风声拂过,吹得树叶哗哗作响,高高低低之间,他仿若又听见那个魂牵梦萦的声音。
“邵刚,这是要送我的吗?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大红色!”
“邵刚,我好喜欢,好喜欢,这还是你第一回送我东西呢!”
“邵刚,你说我怎么跟仙女似得,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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