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
李翠红顾不上没来得及换的脏衣服，紧赶着拿出压箱底的茶叶，倒了杯茶给李鸿炎递过去，亲热问：“娘在家可还好？如意呢？她如今怀相如何？我记得还有四个月就要生了，对吧？”
“好，好，她们一切都好。”李鸿炎瞄了眼闷不做声的乔守义，捧着茶瓷缸子，讪讪笑了笑。
乔守义实在是懒得听她俩没有意义的寒暄与问候，抬眸，直直望向坐在下首的男人，单刀直入问：“幺爹下个月过六十大寿，我们那个时候本身也是要回去一趟的，你今儿怎得还特意过来一趟？”
“对对对，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李翠红听着，猛得一拍脑门，颇为懊恼地说道。
李鸿炎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李翠红瞧着，替他急得慌，“这也没外人，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大姐～大姐夫～”李鸿炎抿了抿唇，吞吞吐吐，终是将话说出口，“我想跟你们借些粮食！”
李翠红本来还挺高兴娘家人过来一场，却不想是为着这么桩事，一时愣怔在那，没反应过来！
“借粮？”乔守义灭着性子，磨了磨后槽牙，又重复问他一遍。
话既已说出口，李鸿炎也再没什么好难为情，破罐子破摔般道：“嗯，家里粮食没了，娘让我过来借些回去周转！”
乔守义当即火冒三丈，气不打一出来，“蹭”得一声陡然从椅子上窜起，脸色铁青，硬邦邦说：“都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没粮食能借！”
“没粮食？到底是真没有？还是不想借？”李鸿炎被他的态度刺激到，当即也毫不示弱得站起来，冷声嘲讽，“别以为隔着好几村子，就打量着我们不知道，前段时间一直有个女知青住你家，人家可是没粮食过来的！怎么的，养个外人就可以，借自家媳妇的娘家都不行？大姐夫，做人最好还是别那么势利！”
“我势利？”这番话犹如火上浇油般，彻底点燃了乔守义心中愤怒的小花苗，他咬了咬腮帮子，愤愤然说，“几个月前，你才来过一回，说是家里收成不好，只能应付完过年，求我和你大姐看在娘还有孩子的份上借些，好歹过完春耕！我们犹豫过什么没，勒紧裤腰带，说借就借，还是半年！如今这才几个月，怎的又没了？你家又是老，又是小，就是再怎么造，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没有！”
李翠红见他情绪激动，生怕他气出个好歹来，连忙扶着人坐下，苦着脸，无奈长叹一口气，“小弟，你姐夫没骗你，如今我们家也才勉强够吃！那沈知青虽然住在我们家，胃口跟猫般大小，再说也不是白吃白喝，人家也给了钱和票的！”
李鸿炎闻言，眼睛里顿时迸发出光亮，整个人兴奋且贪婪地道：“没有粮，先借我些粮和票，度度日子也行！”
“你…………你………”乔守义被他这般不要脸的行径，气得浑身发抖。
场面一度剑拔弩张，李翠红刚说些什么，缓解气氛，就听见门口忽的传来乔兮月的慵懒嗓音：
“哟，这不是小舅舅吗？今儿怎得来了？是听说家里日子困苦，特意过来看看我们？”
“是啊，过来看看你们。”李鸿炎瞥了眼，转过头问像李翠红，开口问，“这是来弟吧？一眨眼感觉都是个大姑娘了！”
“对，这孩子先前性子比较闷，不喜欢走动，你见着眼生也正常！”李翠一见着乔兮月过来，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左眼皮狂跳，偷偷朝那丫头眼神暗示，偏偏对方只放做没看到。
相比于李翠红的惴惴不安，乔守义可太开心了，仿佛乔兮月就是他的主心骨，连带着自己的腰板都挺直了不少。
“来弟，你去帮着你大姐三妹她们做饭吧！”李翠红僵着嘴角说。
话音刚落，门外面忽得冒出个毛茸茸的脑袋，乔三妹甜甜笑道：“妈，不用，做饭有我和大姐就够了，二姐也好久没见舅舅了，正好趁此机会多熟悉熟悉，免得下回走路上，都相互不认识！”
说罢，又朝乔守义呶呶嘴，“爹，你说，对吧？”
“当然！”乔守义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为自家几个闺女骄傲过，当即轻咳几声，正襟危坐表态，“这儿又没外人，你二姐想坐哪儿就坐哪儿！再说，来来回回这么多趟，亲舅甥相互不太认识，传出去，可不笑掉大牙？小弟，你说呢？”
明明没提什么重话，李鸿炎却感觉自己被狠狠抽了一巴掌，咬咬牙道：“来弟又不是什么外人！”
乔兮月来来回回打量他好几眼，说实话，跟李翠红浑身上下，竟找不到一处相似的地方！姐姐像干瘦的甘蔗，弟弟像蓬松发胀的面包，若不是知道是亲姐弟，怎么都不能把两人联系到一块！
瞥见他脚边放置着的布袋子，乔兮月眉头挑了挑，故作惊讶得大声道：“小舅，你说你来就来，怎的还这么客气，给我们姐弟四个带吃的？这多不好意思啊？”
李翠红一听买了吃了，顿时感觉被扯下的面子又重新回到脸上，更为惊讶地说：“小弟，你还带了东西过来？”
“什么………什么吃的？”李鸿炎见着她们母女俩如此情态，一时没摸着头脑，“我没………”
话还没说完，乔兮月就已经抢先一步，捏住话头，指了指地上的布袋子，眼神示意道：“喏，那不就是！”
她说着，脸上露出幸福又满足的神情，颇为感动得道：“舅舅，你可不知道，我妈平日里可抠门了，啥都舍不得买！还是舅舅你好，知道我们家生活艰难，特地买东西来看我们！”
“不………不是，来弟，你看错了，这…………只是袋子！”李鸿炎也不说来怎么回事，往常厚着脸皮干得再顺手不过的事情，如今竟然有了股后知后觉地羞耻感，以至于每一个字都吐得极为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