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走进屋内，合上房门。
朱韶光见院子里的人都走光了，这才开口问训：
“好个巧合，前脚杨铁心就遭遇不测，后脚你就娶了包惜弱。”
“赵王，十八年前你做了什么？”
完颜洪烈看今日情形就知道自己十八年来的努力全都付诸东流，包惜弱对他只有感激，没有半点男女之情。
完颜洪烈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如实相告，没做半分隐瞒。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隐瞒下去了。
“当初是臣和当时杭州的官员串通，巧立名目抓了两人。”
“山匪一事确实事出意外，臣当时是想让杨铁心背负……背负恶名被斩首的。过两年等一切尘埃落定再放郭啸天离开大牢。”
“当时江南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旱，有不少人落草为寇……只是没想到他们连官兵都敢打劫……”
朱韶光觉得完颜洪烈的做法未免太过心善，好心放郭啸天一条生路，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要是他站在完颜洪烈的位置，一定斩草除根。
只是这句话是真是假并不重要，完颜洪烈能自圆其说，他就也当对方说的都是真的。
朱韶光要这个说法是为了应付他人，而不是为了骗自己。
“放郭啸天一条生路，你也算是好心。山匪来的正是时候。”
完颜洪烈听出来了皇上语气中的质疑，他苦笑道：
“臣其实是想亲眼看见杨铁心死才安心。”
“至于郭啸天，惜弱心善，要是知道臣为了她救郭啸天一条命一定会感激臣的。”
“山匪一事把臣的计划打乱了，幸好都等了数月杨铁心还是没回来，我才相信他已经死了”
“惜弱月份大了，一个人生活更加不方便。”
“臣便说报答她的救命之恩，请她回王府生活。她本不愿意，为了孩子才跟臣回来。”
“牛家村只有郭、杨两家是外来户，和村子里的人本就不亲近，大旱天自己都养不活怎么会管外姓人。”
“郭啸天的妻子……臣为了惜弱还接济过，只是对方不肯接受。”
“惜弱和臣回来之后臣就再也没回过牛家村。不知道对方之后何去何从。”
完颜洪烈说的是真是假重要吗？
不重要。
看杨铁心自己都不曾怀疑完颜洪烈，他又何必去做这个挑开遮羞布的人。
朱韶光不在乎完颜洪烈的生死，但他在乎朝廷的威望。
一个没有实权的王爷和封地之外的官员打声招呼就能捉人。
这不就证明朝廷花团锦簇的表象之下，全是腐烂的糟粕。
虽然朱韶光已经全面整改了，但未必不会有人借此攻讦。
18年前的人还活着，大明的不稳定因素还很多。
“赵王，当年涉事人员如何？”
完颜洪烈想了想说：“处理事情的都是臣的心腹。”
“当初和臣串通的官员也在十年前被皇上您因为贪污游街示众了，其他人都不知内情。”
“臣当初抓杨铁心的名义是他和郭啸天殴打朝廷官员，抢劫钱财。”
朱韶光脸色怪异，这个被殴打的人不会就是赵王自己吧！
没等朱韶光追问，完颜洪烈自己回答：“就是臣自己，当时臣是赵王世子，领了个参军的闲职。只要臣一口咬定就不怕被人反水。”
“臣当初只和那官员说自己怀恨在心，要杀了对方以绝后患。没想到没等网罗罪名就传来消息说对方已经死了。”
完颜洪烈低着头，不敢直视龙颜。他没看到朱韶光和宫九两人的小动作。
宫九拉着朱韶光的手，在手心写了个“救”字。
朱韶光莞尔，故事听完难免会有疑问。
一个农妇为什么会对赵王有救命之恩？他也很想知道。
捏了捏宫九莹润的指腹，朱韶光问：
“赵王所说的救命之恩是指？”
完颜洪烈说：“年少向往武林盛况，曾离开家闯荡江湖，没想到招惹了一个仇人。”
“他把臣身边保护的侍卫都杀了，还把臣砍成重伤，臣侥幸杀了他自己也难以为继。”
“臣当时逃到牛家村附近，无奈之下只能随便找了处屋子躲藏，在昏迷之前正好遇到了惜弱。”
“她见我浑身是血却还是好心医治。要不是她我早就死了。”
这一波三折的故事，简直比话本子还要离谱。
完颜洪烈这样的人朱韶光还真没见过，杀了人家丈夫，费尽波折找了个活菩萨回家供着。
宫九听这故事，在心中感叹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包惜弱为夫守节，完颜洪烈竟然真的做了十八年的名义夫妻，还心甘情愿养着情敌的孩子。
要说是报恩，这算得上恩将仇报。要说是为情，这情也没有善果。
朱韶光没说别的，只让完颜洪烈不要向任何人透露这些事情。
“赵王，你应该感谢先祖恩荫，今日我不杀你。妥善处理，莫要再害人子弟。”
完颜洪烈见皇上不仅不责罚，还打算保全自己顿时欣喜若狂。
人上了年纪才更懂得权衡利弊。要是赵王府世代相承的基业毁在他手里，那他可就无颜面对死去的父母了。
而且他是真心把康儿当成自己的子嗣看待。
他是赵王才能为康儿撑腰。
康儿从小到大没为钱财苦恼过，要是他真的和杨铁心走也要多带些盘缠，也算全了父子之情。
……
完颜洪烈一走，其他人也跟着退出房间，只留下宫九和朱韶光两人。
朱韶光就对宫九说：“怎么了，小九？”
宫九没什么正经事，实话实说，他和皇兄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想过几次正事。
“皇兄对赵王好像格外仁慈。”
朱韶光可不认为小九是想和他讨论赵王，不过小九不想说他也不会追问。
“可能是赵王运气够好吧，好到就算是勾结官员也让我不能杀他。”
“不能？”
赵王有什么能力能让皇兄都不能杀他？
朱韶光说：“赵王没有权力，但有名望。这些年他在百姓间声誉不错，但这不是他一个人的名声，而是朝廷的名声。”
“贪官污吏除掉只会大快人心，可一个明面上的好官，却干出如此勾当，传出去却会让人心惶惶。”
“权力会让你被尊重恐惧，好名声会让你被爱戴拥立。”
“我能够为了朝廷的声誉杀了贪官污吏，也能为了朝廷的声誉包庇一个罪犯。”
“赵王会收到惩处，但不会现在死。我没有杀他的理由，也没有杀他的正义感。”
“他在西安是牵制各方的平衡点，他死了也不符合大明的利益。”
“况且我看到郭靖既有报国之心，又有报国之能。我有心招揽，不能让完颜洪烈在此刻出事，逼郭靖转投他处。”
宫九欲言又止，朱韶光也不着急，喝着茶慢慢等。
“皇兄，要是冯书有一天损害了朝廷的利益，你怎么做？”
朱韶光暗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冯书经常被小九拿来做幌子。
“如果闹得人尽皆知，我会当众杀了他。如果其他人还不知道，我也会杀了他，好好安置他的家人。”
朱韶光说的时候心想：冯书的家人早死光了，他是自卖自身进宫的。
算得上的亲人应该也就他干爹。人家在宫里养老，过得可比冯书自在多了。
朱韶光对冯书只有主仆情谊，这感情比纸还薄，泪都不会流一滴，更别说让他违背原则了。
冯书死了最多让朱韶光惋惜自己失去了一个得力属下。
但他的得力属下，可不知冯书一个。
宫九之所以拿冯书举例，是因为这已经是他能想象到的除了他自己离皇兄最近的人了。
太后和嘉慧就不用说了，只要不是翻天覆地的大事，她们就能安稳到老，自然用不上问这个问题。
朱韶光总改不了这个毛病，每次看到宫九总喜欢说一半留一半。
看对方被自己牵动心神难过不已，又开始心疼，觉得自己没掌握好分寸。
他不是试探，只是习惯了掌控一切。
看着小九的悲喜都和他料想的一般，他会有一种异样的满足感。
只是有时事情会出乎意料。
“冯书对我可有可无，但你不一样，小九。我会帮你善后，解决所有的威胁。”
“你应该知道我的底线，只要不是危害江山社稷，祸害民生大计，其余问题都有可商量的余地。”
宫九本来也不想如此感性，可面对朱韶光他不敢赌。
就算有再多的保证他也很难信任。不是对皇兄，而是对他自己。
他太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曾经有人说他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鬼。
他杀了对方，但没反驳。
欲壑难填，不是皇兄不好，是他想要更多。
所以他才会不断的试探。
无论现在他伪装的多么虔诚，他最想要的还是把皇兄拉下神坛，而不是做他唯一的信徒。
可他不能，要是有一天他会害了皇兄，那他一定会先杀了自己。
血缘真是奇妙，宫九听到朱韶光和他说过的母亲死前决绝的话语，细思却一点都不惊讶。
虽然母亲一直以来都是温柔又坚韧的，但他就是感觉母亲会做出这样的事。
因为他自己也会这么做，为了所爱之人死的惊心动魄，这样皇兄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了。
现在皇兄已经给了足够多的承诺，他也不能让皇兄失望。
已经做过的事就洗清痕迹，没发生的事永远不会再发生。
只要他能杀了吴明——
所有过往都会烟消云散。
“皇兄，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朱韶光还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激发起了宫九的事业心，之后加班加点，暗地里给吴明找麻烦。
送情报给吴明的竞争对手做投名状，还可以顺势安插人手。
一石二鸟，还不耽误我和皇兄的相处时间。
朱韶光不清楚，刚才还在说自己会不会对小九手下留情，现在就小九就说不会让自己失望。
也不知道这半分钟小九想了什么。
失望？
什么人死了，这两年江湖没什么大消息啊！难道和吴明有关？
朱韶光想到吴明警觉万分，对这种武学宗师绝对不能轻举妄动。
思量再三，朱韶光还是觉得心照不宣这样的游戏可以是调节郁闷的小游戏，但事事不诉诸于口就会造成误会，信息差可是很要命的。
吴明不仅是武学宗师，还有庞大的势力支撑。
更何况谁知道他这个人有没有什么同样神秘的朋友。
朱韶光抱着宫九，确保他不会情绪过于激动。
当年宫九好不容易翻墙进皇宫，看了他一眼就要逃跑的事，他印象深刻。
“小九，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宫九很少见朱韶光如此郑重的模样，也跟着严肃起来。难道是宫中有变故？
“什么事，皇兄？”
他等先知道什么事情才能答应，打个比方，要是皇兄选秀和他商量，宫九死活都不会同意的。
“要是你有什么关于吴明的计划一定要跟我说。我还未登基他就在谋取大明江山，不要在我看不见的时候以身犯险。”
宫九见这件事被朱韶光戳破，整个人一颤，瞪大了眼睛。想到皇兄还抱着自己又放松下来。
不等宫九开口，朱韶光就解释道：“早些年我就查到有些铺子明面上毫无关联，实际却用着相同的暗号。”
“我不知道幕后之人究竟是谁，只能派人盯着，伺机而动。”
“只是对方很小心，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把一连串的产业都抛售。我一直没能抓住他的狐狸尾巴。”
“直到……你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