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一马于古道继续行走了一段,因为多了两位女子,脚步慢了不少。
见天色渐晚,只得找了块较为开敞的空地,生火歇息。
每每停下,众人便发现,李牧遥总能从包裹里掏出不少实用的好东西,这出行准备,置办得相当充分。
看看青涩的他,又实在不像如此细心缜密的,大抵家中应该有个颇为惦念他的人就是了。
火升起不久,刚有暖意铺面,一阵惊天的动静便从身边传来。
瞬间击碎了李牧遥所有的疲惫。
这声音,跟家乡磨豆腐的老王家那头老驴,大清早拉磨时的叫声一模一样,只是还得放大个三四倍。
定睛一看,四周树上将落未落的那些枫叶,“唰唰”地如雨飘落。
李牧遥默默在心里无奈地嘀咕,这动静,也不知道是会招来野兽还是吓跑野兽。
断断续续的“雷鸣声”还会在空荡的林间引起阵阵回响,绵绵不绝,忽远忽近。
李牧遥看着身旁沉浸其中,偶尔还咂几下嘴的胖子,也只能捂起耳朵无奈苦笑。
夜渐深,寒意袭来。
李牧遥期间添了些柴火,观察了周围的三人,两名女子蜷缩在一起依偎着取暖,旁边那胖子已“吟唱”半宿了,声势却丝毫不减。
不远处的小黑马两只耳朵垂下来盖住挡去了不少噪音,睡得倒是相当安详。
不过此时此刻,哪怕动静再大,李牧遥也已经逐渐抵挡不住沉重的眼皮,望着头顶逐渐模糊的星夜,慢慢合上了双眼。
突然,一阵乌云飘来,遮住了皎洁的明月。
黑夜里,一个半躬着的身影在月下站起。
那身影四下打量后,打定了主意,缓缓摸向了那酣声如雷的胖子。
手上赫然提着一把明晃晃的雪亮匕首。
身影脚步轻浮,踩在散落一地的枯叶上也几乎没有任何声音。
一步复一步,如履薄冰。
终于匕首贴近至离脖子只有十寸左右时,黑影这才猛然发力,瞄着胖子那跳动的血管直刺而下。
就在这时,“啪”地一声,一把沉甸甸的木剑敲在黑影手背上,吃疼之下,匕首直接摔落在地。
那身影惊恐万分,瞬间回头,正是刚刚明明还睡得正香的李牧遥。
李牧遥毫无犹豫地一脚踢在林大义肚子上,将其踢醒。
林大义被触碰之下也是反应奇快,一个“鲤鱼打挺”就蹦起来,长刀瞬间抽出,四下张望。
“夫家横祸是吧?投奔娘家是吧?”李牧遥嘴角挂着笑意死死地盯着眼前身影,不是旁人,正是上午刚救出的年长女子。
深夜的寒风是透骨的冷,李牧遥紧握木剑的双手有些止不住的颤抖。
刚刚那一击,生怕失手的少年使出了全身吃奶的力气。
林大义看到掉在地上的匕首,瞬间猜到了大半。
女子见势不妙,转身毫不犹豫地就往林中飞奔。
林大义眼疾手快,手中的长刀瞬间掷出,长刀直接贯胸而过,扎了个透心凉。
女子双腿在地上胡乱蹬了几下,还想挣扎着爬起身,仅仅片刻,便没了动静。
林大义快步走去,拔出长刀时,带出一串鲜血,胖子便直接在死去女子衣物上蹭干净刀上的血迹。
面露凶相的胖子,重重呼出一口气,一声不吭,径直向另一位女子走去。
远算不上俊美的年轻女子此刻已是面无血色,被吓得瘫软在地,尖叫连连,见两人逼近,便连忙跪下磕头,颤声道,“两位大人,我也是被逼无奈的,小蝶至今为止可从未害过人呀,这都是二娘,二娘她逼着我做的,我从小便被他们掳走了,受尽屈辱,因为长相不好,二娘便收我在身边当个婢女调教。只要惹二娘不高兴了,不是打骂就是没饭吃,我实在是太害怕了,这才不敢告诉二位大人呀,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呀。”
说完少女竟在趴地上自顾自地呜咽了起来。
林大义提刀的手顿时有些犹豫,思考片刻后蹲下身,抬起女子的下巴,满脸堆笑地说道,“小妮子,爷爷给你两条路,一是陪我兄弟两乐呵乐呵,要是快活了就直接放你回去,二是跟随我二人北上,路上烧水、洗衣、劈材、生火、做饭、牵马什么都由你来,到了林家村我两再考虑你的死活,你选哪个?”
李牧遥听完怔怔地盯着林大义,一副别拉上我的表情。
谁知那年轻女子跪地连磕了几个头之后,毫不犹豫地答道,“谢大人不杀之恩,求求你们带上我吧,我留在这肯定活不了的,我跟你们北上便是。”
林大义明显错愕了一下,半晌后重重地叹息一声,“唉,算了,看你这样也不是啥真正会伺候人的主,说不得也扫兴,那你说,今天跑掉的三人,何时会来,以何暗号联络。”
“午夜寅时,灭火为号,若篝火熄灭,那就说明二娘已觉得可以出手了,他们三人便会前来会合。”女子俯下身磕头,诚恳地答道,她似乎是更习惯这么卑微地答话。
林大义扯起玩味的笑容,轻拍着女子的头,阴森说道,“小妮子,你能否活过今晚,就看寅时的造化了。”
月黑风高,丑时将过。
整个枫林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稀疏的喧闹都不约而同地停止,气温开始骤降,即将来到一天中最冷的时段。
正是这时,篝火如约熄灭。
又等了半刻之后,三个黑影在压低身形静步靠近,速度奇快,如野猫一般。
两个黑影迅速围向李牧遥的方位,另外一个向林大义的位置靠去,三人行动果决,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一个眼神交换,三把刀齐齐落下,落下的刹那,只有靠在林大义处的那个黑影砍到了人,但这人也是常年手沾献血的亡命徒,入肉时明显感觉到刀感不对。
三人又一个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愕,一人压低声音开口道,“不好,有…”,话没说完,一柄势大力沉的长刀由后方从他的脖子中间切过,几乎没有任何凝滞,鲜血瞬间由断开的脖颈处喷涌而出。
另外一边,几乎同时,只听闷闷的“砰”地一声,一个黑影几乎同时双腿一软,直直地向地上倒去,口吐鲜血,抽搐不停。
另一个高瘦黑影回头看去,一名长相有些青涩的男子手里抓着一块不太圆整的石头,石头尖处上正有深红色的液体滴落,虽然握石头的手颤抖不止,那人却仍是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渗人至极。
高瘦黑影的男子正是白天的匪人无疑,眼见提黑柄长刀的胖子往这压来,他扑通一声跪地,声泪俱下,“两位壮士,饶我一命吧,我还有八十岁老母要养,这年头,世道太乱了,我也就是图口饭吃。”
林大义飞起一脚踹在那人胸膛上,粗暴地打断了男子接下来的言语。
林大义一脚踩着他的头,熟练地开始盘道,“别胡诌这套骗鬼的说辞了,快快交代,哪个道上的?”
“壮士饶命,壮士饶命,小的乃是跟着黑风寨黑魁的,奉黑将军之命,在此讨个买路钱,没想到冒犯到两位壮士了,一场误会,真是误会。”匪人边说边可怜兮兮地看着两人。
“那她跟你们什么关系啊?她可不太懂事啊,不听话得很。”林大义说着用刀柄指了指此刻蜷缩在旁那个叫小蝶的女子。
“她是二娘手下的,这死丫头是不太懂事。” 高瘦匪人瞪眼望向那个叫小蝶的女子,顿时来起了精气神,两颗眼睛瞪得滚圆,吓得她下意识地蹬腿往后缩了缩。“你个死丫头,晚上给我好好伺候两位爷爷,几天不抽你,你丫就要上天了是吧。”
林大义听完爽朗大笑,赶忙缩回踩着的脚,伸手向前,大义凛然地说道,“这样啊,既然是同道中人,一场误会,兄弟莫见怪。前面带路吧,领小爷我见见你家黑将军。”
“好嘞,二位壮士,不瞒你们说,我家里可还藏着不少宝贝呢,都是这几年偷偷攒下的买路钱,到时候我取来分给壮士,两位侠士去镇上酒楼好好地喝上一顿,再找些小娘好生伺候下,好消了今天小的带来的惊扰。”说着谄媚又警惕地看着二人,缓缓起身,依旧是半屈着膝盖,显得矮两人几分,甚至都不敢拍干净膝上的灰尘。
李牧遥见状坦然一笑,和林大义对视一眼,李牧遥轻轻说道,“月黑风高…”
李牧遥还没说完,那个高瘦匪人已然警惕地察觉两人不怀好意的眼神交换,拔腿转身就要跑。
顿时一刀一石,齐齐飞出,分别命中后脑和背部,那人踉跄了两步,便一头栽倒在地,只剩下些呜咽不清的呢喃,估摸是在咒骂二人。
“他爷爷的,还想骗我。”林大义一边向前一边骂骂咧咧道,“再相信你,爷爷死八百回都不冤。”
李牧遥无奈地笑了笑,语气淡然地说了句毫不关联的话,“对了,大义,我叫李牧遥,叫我牧遥就好了。”
其实此刻,少年藏在腰后的右手正不听使唤地哆嗦着,但少年丝毫不敢让身前的胖子察觉。
虽然李牧遥在小镇时一直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但不代表他是一个心地纯良的老好人,娘亲从小便告诉他,男子汉要是老是心存妇人之仁,注定要害人害己。
即便李牧遥不明白娘亲自己作为妇人中的一员,是如何悟出的这个道理。
但他深知此理并不错,人善被人欺,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出门在外,尤其如此。
李牧遥四下瞄了瞄,趁林大义不注意,用力拍打着不听使唤的右手,重重呼出一口浊气道,“林大哥,收拾下咱们赶紧启程赶路吧,万一再有同伙赶来。”
林大义点了点头,恭敬拱手道,“李前辈,听你安排,你是我大哥才是,短短一日可救我两次了,大恩不言谢,来日再报。”
胖子说完瞥了依旧蜷缩着的女子一眼,搓着手,龇着牙嘿嘿笑道,“小妮子,你也看到啦,你最好再起点什么坏念头,我正好先…后…,啧啧啧,滋味肯定不错。”
那名女子慌张地撑着手往后退了两步,小鸡啄米般地点头,随即察觉不对,又赶忙拼命摇头。
远处的天空,露出了点点晨曦的征兆。
这是李牧遥离家的第十日,归乡之路如今只剩下了模糊的方向。
前路漫漫,依旧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