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的树荫下。
纯一和商姝躺在一张摇椅上。
周边的桌上摆着两人先前收进柜里的所有东西。
自从商姝说了无须他改变的话,纯一的发便没长过,此刻亦是,头上只有白白短短的茬。
灵秀在骨,即便是脸上和眼角生了皱纹,但眉眼间的慈悲与温和却不散,纯一的模样依旧俊美,是个清瘦且极有气韵的老头。
现下,他穿了一身黑衣,手放在商姝的腰间。
抱紧她。
“商……姝。”
感受着商姝心间传来的有力沉稳的跳动,纯一笑着叫她。
“我在。”
商姝拍着他的背。
“商姝!”
纯一又喊了。
“我在。”
环紧他的腰,商姝搂着纯一轻轻的摇。
心里十分安稳。
靠了会儿后,纯一又抬头看着商姝。
她得岁月优待。
虽说是老了,但头间的发还密着,并未全白,那张得天独厚的脸也没有垮掉,只散布着细纹和轻微的褶皱。
眉眼依旧冷淡,但望着他的目光永远温情柔和。
眸色深深的注视着商姝。
过了许久,纯一才开口,“我要走了。”
语气淡然,却又掺杂着不舍和怀恋。
“我陪着你。”
手按在他的后脑,商姝一下下摸着。
脸上的笑还未收去,纯一闭了闭眼。
拒绝。
“不要。”
手下动作不停,商姝没有说话。
两人已共度数载,怎不知彼此的心思,但此时此刻了,谁也没有开口戳破。
风簌簌吹着,林叶哗啦作响。
“再读一遍信吧。”
纯一盯着商姝。
再说与我听,临走前再听一次,死后会记得更清,黄泉路上也就不孤独了。
只要你说了,便是喝了孟婆汤,走上奈何桥,要步入轮回,我也绝不会忘却。
“好。”
头向下低,商姝附在纯一耳边。
“一一。”
她看着他。
“我心悦你。”
眼睫颤动,纯一笑着闭了眼。
“我心悦你,自见你的第一眼起。”
和商姝一起读。
阿弥陀佛。
他在心里无声默念。
“一一。”
商姝亲着纯一的耳垂。
“我心悦你,并非一时兴起,也不是见色起意。”
施主,一切为虚幻,放下才是真。
“我心诚,不作假。”
嘴角抖动,纯一闭紧了眼。
施主,回头是岸……我与红尘无缘。
时至今日,当初树下的一幕幕还是如此清晰。
“一一。”
“我名商姝。”
“情自心起!”
声音更大了,纯一哽咽着。
“放不下,斩不断,割舍不得!”
“我会等你……”
攥着商姝衣服的指尖发白,他抿着唇将险些控制不住的抽噎咽下。
调整了姿势。
商姝握住纯一的双手,紧紧相扣。
继续。
她将两人的每一次对话、相见,缓缓道出。
……
风不再吹了。
“商…姝。”
眼底湿润,纯一抓紧商姝的手。
“下辈子……”
克制不住的抽噎。
“我,还想,想有下辈子……”
“和你……”
眼里的泪流出来了,打在两人挨着的唇上,交握相扣的指间。
“和……你!”
贴上他的唇。
“会的。”
商姝轻轻吻着纯一。
“我会去找你。”
“乖乖等着我。”
“真的吗?”
纯一嘴角弯起。
虽是破泣为笑,但他眼里的泪掉的更凶了。
“真的。”
亲走他嘴角挂着的泪,商姝抱紧他。
“我会一直陪着你。”
到此。
两人都不再说了,只互相望着彼此。
时间像是要在这一刻停止。
许久了。
久到纯一脸上的泪痕干涸,只剩微小的水渍还挂着,斑驳点点。
“真好。”
纯一笑着,眼睫缓缓垂落。
“你一定要记得,记得……”
再无力,两人握着的手向下滑。
“来…来找我……”
彻底落下了。
一旁的团子抿住嘴巴,整片云剧烈的抖着。
重新抬起两人交握的手。
又亲了亲他的唇,在他眉间落下一吻。
商姝抱着纯一躺倒。
两人的额头相抵,眉骨碰撞,鼻根交错,唇相贴着。
将他整个人嵌在怀中。
商姝也闭了眼。
离去。
再控制不住,远处看着的竹苓和百枝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两人颤抖着,面朝商姝和纯一跪下。
“奴婢拜……别……陛下帝君!”
一声哀鸣,划破天晓。
眼皮猛跳,本在批奏章的商壹立刻站起,大步跨上马出宫。
“女儿不孝!”
进到祎园,走入院中,看着摇椅上抱着的两人,她直直跪了下来。
悲痛将祎园笼罩。
“太上皇与太帝君驾崩!”宫中的钟声敲响,宫侍尖着嗓音报着。
很快,商都里的大部分人都知晓了。
“消息,是真的?”
府中,同样年老的秦玄知问着小厮。
“回相爷,千真万确,丧钟已响了好一阵子。”
脚步踉跄。
秦玄知猛地闭上眼。
崔予怀也是如此。
不止两人,凡听到消息的,全都白了脸色,沉默不语,不久又号啕大哭起来。
“太上皇吩咐过,要将她和太帝君放进同一个棺椁里。”竹苓和百枝换上了丧衣,红肿着眼说。
生前不曾分别,死后也要同寝。
“照母亲说的办吧。”
商壹同样一身丧服,神色憔悴,面容悲痛。
“是。”
“陛下也莫要太过伤心,太上皇与太帝君走时,都很安详。”
又劝慰了商壹几句,竹苓和百枝才退下,去跪守灵堂。
两人走后,商壹摇了摇头。
父亲是寿终正寝不错,但,但母亲,分明还康健……
攥紧双手。
她也去了灵堂。
将丧讯昭告了天下,便要出殡下葬了。
下葬那日,举国哀悼。
棺椁浩浩荡荡从宫中出发,这一路上,途经之地,全是百姓与朝臣的痛哭哀嚎。
随着帝陵的石门缓缓落下,封禁。
商姝和纯一的丧礼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