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没错,当年槐爸爸在流浪的时候遇到的那位教授,那个给芳芳取名字,劝槐爸爸趁年轻力壮该找些事情做来丰富自己人生的教授,就是乔木森的外公。
芳芳是在大学毕业那年从乔木森妈妈那里知道的这件事,当时自己正在犹豫着该不该答应乔木森同居的建议,一方面是自己古板的认为未婚同居是不稳妥的事情,另一方面又觉得在一起生活确实能节省不少费用,而且当时自己早已经认定了要嫁给乔木森的。
正在自己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乔妈妈找到了学校来。虽然乔妈妈一向对自己不太友善,但是芳芳觉得这是乔木森的家人,早晚也是自己的家人,所以就客气礼貌的接待了她,带着她在学校逛了一大圈,又像很多孩子带着父母那样带着她去了学校食堂。
吃过饭以后,乔妈妈说自己要散个步,于是芳芳就带她到了操场。乍暖还寒的春天,乔妈妈就是在四面不避风的操场上,说出一句又一句让芳芳痛心疾首的话。
“从乔木森他爸出轨开始,我就再也没有把他当过儿子,这么多年我们母子俩相依为命,他其实就是我幻想中、理想中的爱人。”
“你一定很纳闷他为什么不喜欢那些长得漂亮、身材高挑、家世显贵、性格活泼、多才多艺的女孩子,偏偏找到你吧,还不是因为你好骗,因为你这样的穷孩子,只要别人给你一个笑脸,你就能掏心掏肺对人家好。”
“真是可笑。”
“你不会觉得一个流浪汉和一个妓女生下来的孩子能嫁到我们家做儿媳妇吧,你不要做梦了,乔乔他只是为了跟我怄气才非要和你在一起,对他而言,每天忍受你也是挺难的。”
“当年,你爸爸在公园里饭都吃不上的时候,要不是我爸爸看他可怜,每天打太极给他一口饭吃,你以为你爸爸还能活到现在么?你以为这世界上还能有你槐芳芳吗?”
“我劝你不要再没皮没脸的纠缠我儿子了,千万不要跟你那个便宜妈一样,被人玩烂了,不要了,最后只能找个乞丐过日子。”
……
一字字,一句句,扎的芳芳心口疼的无法呼吸。
芳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宿舍的,只是记得自己没有礼貌的把乔妈妈扔在了操场上,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脸上的泪被风吹着,脸像是被盐淹了一样的疼,但是这一切芳芳都感受不到了,因为此时此刻她心里的疼痛已经盖过了所有的知觉。
室友们对自己的关心芳芳也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回到了床上,静静的盯着天花板,躺了三天,那三天手机里乔木森像是疯了一样,一条一条传送简讯,一个一个打来电话,而自己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看,只想静静的一个人待着。
是的,她说的没错,爸爸是个流浪汉,因为家世不够显贵,所以没有能力躲过饥荒,没有能力生存,没有能力守住爷爷奶奶的命,所以爸爸从小就是个流浪汉。可是他就算流过浪、乞过讨、要过饭、偷过饼又怎样,那就代表了他一辈子卑贱吗?那就代表着他生的孩子就注定侮辱吗?
是的,她说的没错,妈妈是个妓女,因为妈妈的妈妈重男轻女,从小就把妈妈送到别人家当童养媳,妈妈成人以后被那户人家拿来当赚钱的工具,沦落成了一个自己收不到钱的妓女,没办法找机会偷跑出来在街上要饭。可是那又怎样?难道别人的命苦就能成为被谩骂的原因吗?难道因为自己是妓女生出来的孩子就活该被人耍、被人骂、被人欺负吗?
芳芳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再因为家庭出身而感到如此难过了,但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渐渐遗忘的那些故事,其实是自己身上的标签,它们和自己是同时存在的,只要还有人记得,那自己就没法解脱。
既然如此,乔木森,我们分手吧。
你家人了解我家人的过去,并以救世主的形象沾沾自喜;你母亲了解我父母的不堪,并以看病菌一样对待我;那你呢?你过往对我种种的包容、理解、迁就和喜欢,是因为你延续了救世主的使命,还是像你妈妈说的那样只是为了让她更难以忍受呢?
我不要做你对抗家里的工具,我也不要你可怜我,我们分手吧。
在大脑一片混乱中,芳芳原本就自卑的心超越了一切其他可能性,在第三天的晚上她接起了乔木森的电话,在宿舍一众人惊呆的表情下,疯狂又痛苦的一顿嘶吼,最后平静下来后,冷静又利落的说:我们分手吧。
之后把电话一扔,倒头睡过去。
再醒来已经睡了两天,杜迎晨担心的在旁边看顾着芳芳,看芳芳醒了以后又兴奋的告诉其他两个人“芳芳醒了。”
看到杜迎晨的眼睛里充满了红血丝,芳芳知道她应该是守了自己很久,很是担心自己,于是艰难的坐起来,抱歉的对她笑了笑,然后跟室友们说“这几天,让你们担心了。”但是由于她许久没有进水,所以声音很是干哑,听起来让人心疼。
杜迎晨伸手抱住了芳芳“你要是难过,就什么都不要说,但是你千万不能像前几天一样不吃不喝不声不响,然后一睡就是几天,这太让人担心了。”
宋雅欣叹了口气,把芳芳已经没电自动关机的手机递到了芳芳手上“不管怎么样,冷暴力都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他这两天一直在试着联系你,如果你情绪恢复了的话,还是跟他说清楚得好。”
看着宋雅欣递过来的手机,芳芳感觉头疼的厉害,这种事情该怎么说呢,该怎么才能说清楚呢?
七年后,半倚在自己床上的槐芳芳,看着眼前的乔木森,提起他妈妈,想起这段往事,已经不再像当时那样痛心疾首了。只是有些事情,当时觉得没必要说清楚,没必要问明白,可是现在突然想问了。
“所以,你知道我爸爸和你外公的渊源?”槐芳芳用肯定的语气问出了这句话,毫无意外的从乔木森的目光中看到了确切的回复。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芳芳叹了口气,接着问下去。
“很早。”乔木森的睫毛微微颤抖着,顺势坐在了地板上,开始回忆起第一次见到芳芳时候的样子“那时候我暑假,外公每天早上带着我锻炼身体,他打太极,我绕着公园的湖跑一圈下来后去找他。我就是那时候看到你爸爸的,他和外公在长椅上坐着,外公买了卷饼,他们两个人就在湖边长椅上肩并肩吃卷饼。”
“卷饼?”芳芳眼睛眨了眨,隐约记得妈妈刚离开不久,爸爸带着自己去了农村,每天早上推着自己去捡垃圾的时候,确实会偶尔给自己买一份卷饼。
“嗯”乔木森点头“我跑一圈回来,外公会在我歇好了以后给我一个卷饼,然后再交给我一份,让我放到不远处的货车上。”
“什么样的货车?”芳芳心里其实有答案,那是自己童年常常住的货车,再熟悉不过。但却还是很想听乔木森说出来。
“一个暗红色的小货车,里面通常会有一些瓶子,一些报纸,一些纸箱。”乔木森想到过去的暑期清晨,觉得好像又回到了那时候“还有一个小姑娘。”
“我?”芳芳的声音颤抖着,说出那个自己觉得自己清楚,但又不可思议的事情。
乔木森点头“嗯,听说你每天跟着你爸爸干活,晚上睡得晚,醒得早,就总是在车里,在路上睡着了。”
“我怎么对你一点印象都没有呢?”芳芳觉得疑惑。
“是啊。”乔木森舒了一口气,无奈的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见到那个小姑娘,她都是睡着的。”
芳芳听着别人在讲自己的过去,自己虽然对此一无所知,但却还是莫名想哭。
“那个小姑娘头发乱糟糟的,身子又小又瘦,但脸总是红扑扑的,睡着的时候好像还很不安,睫毛会一颤一颤。”乔木森回忆着自己和芳芳的初见,那时候自己在幼儿园里见过好多好多的漂亮小姑娘,也有小姑娘每次非要坐在自己身边,每天给自己带零食,可偏偏这些女孩子没有一个这么吸引自己。
“我……”芳芳对此不敢相信,但是又没法否认“我一点儿都不记得。”
“我知道你不记得,高中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了。”乔木森干涩的笑了笑,给了槐芳芳一个没关系的表情“高中录取名册一出来,我就看到你名字了,当时还挺担心是不是重名,直到我看到你爸爸又开着小车送你过来,看到你还是又瘦又小,头发乱蓬蓬的样子,我知道,我的小姑娘又到我身边了。”
“所以你……一开始就认识我?”芳芳对此半信半疑,毕竟那么多年过去了,人肯定是会变样子的,他怎么会记得那么深呢?
“因为你爸爸没变样啊。”乔木森看出了她的疑惑,笑着站了起来,走到床边伸手揉了揉芳芳的头“叔叔和我小时候遇到的一样,甚至还比那个时候精神状态还好,所以我一眼认出了他,还跟他打了招呼,不过他没认出我,只以为我是热情的好孩子,点了个头就开始嘱咐你,而且还叫你芳芳。”
“那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槐芳芳抬头看着乔木森,眼睛里积蓄了泪水。
“告诉你你也不认识我,而且我有这么好的机会重新认识你,为什么不呢?”乔木森双手掐腰,看起来自信又骄傲。
“你如果早点说,可能会少了很多麻烦。”槐芳芳怏怏道。
“如果早点说,会不会你早就不理我了?”乔木森突然失落了起来,他也知道了当时分手的一些原因,知道了自己妈妈说了一些话刺激到了芳芳的自尊心,苦在一直没有机会做出解释,正好今天她主动提起,那是不是可以……“我从来没有觉得你可怜,不管是小时候,还是以前,还是现在,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跟你是谁的孩子没关,跟你身世可怜没关,就只是喜欢你而已。”
本来沉浸在难过情绪的芳芳被乔木森突如其来的表白逗笑了,原来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他只要不在外人面前就都是这一副小孩子样儿。想到这里,芳芳突然顿住了,原来自己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他的外人。
“你公司的事儿……”芳芳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于是想了又想,换了一个方法“我看到了马萌萌在网上发的帖子,她似乎是有意的。”
乔木森点了点头,索性坐到了槐芳芳身边,伸手拿过了芳芳枕头边的玩偶,抱在了怀里“她确实是有意的,她在发布这个信息之前甚至还拿这个威胁了我一下。”
“威胁你?”芳芳错愕的看着乔木森,一是不敢相信马萌萌居然有胆量威胁他,二是不敢相信他居然学会了在自己面前示弱。
“嗯。”乔木森点了点头,侧脸看着槐芳芳,过度的疲劳让他的眼睛微微合着,似乎眯成了一条缝“她说如果我和她复婚的话,她就不在网上乱说乱发布,如果我不听话的话,就想办法毁了我。”
“那她……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后手啊?”芳芳觉得如果仅凭两个婚姻的证件,应该不足以构成毁了乔木森的程度,以马萌萌丧心病狂的性格,先不论她是否真的有其他资料,但就凭她无法无天的性格,可能也不止是个威胁而已。
“可能吧。”乔木森叹气,闭上眼睛觉得头疼“我虽然跟她无夫妻之实,但她确实在我身边,在我家里生活了太久,家里的东西不知道她都看过什么,动过什么,拿过什么,我现在也没有太多线索,只能等着她先出招了。”
“你们……”芳芳咬着下嘴唇,不知道当不当问。
“没可能。”乔木森用坚决的否认堵住了芳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