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璟皱着眉,又看了一眼身旁的施元音,犹豫道:“既然世子有话要跟你说,那我就先走了。”
施元音回了一个微笑:“你先走吧。”
温璟点了点头,顺着台阶下去便离开了。
四周陷入沉寂,就连鸟啼声也听不见了,似乎都在为此刻添上一份静默。
施元音看着台阶底下的红衣少年,不自觉的有些许紧张:“不知世子找我有何事?”
“你说呢?”
他的眼深邃而沉,有种噬人的光,带着与生俱来的狂妄与桀骜,神色傲慢、高高在上。
施元音眉心一蹙,薄唇紧抿。
她自问这些日子与谢祇没什么交集,甚至连话都没多说两句,要说有得罪之处,还真想不到。
“世子特意来找我,却又不明言,元音实在猜不到。”
谢祇眉间冷了冷。
第一次见有人嘴巴能硬成这样的。
他气笑道:“行,那本世子就告诉你,有时候这做人还得脚踏实地的好,像你这种心机深重的,小心算计到最后,只落个身败名裂。”
施元音捏紧了拳头,强自忍下怒火,勉强微笑道:“不知元音算计了谁,会引起世子这般恼怒?”
谢祇眉头一蹙。还装。
“算计了谁你心里还不清楚?”
“不清楚。”
“呵…”谢祇冷笑一声,脸皮真厚。
“这几日傍着温家那位二郎,花前月下,谈笑风生,我瞧着那小子对你很是喜欢。”
“……”
施元音盯着他,说不出话来。
没等她反应,谢祇又道:“俗话说贪心不足蛇吞象,你要是就此收了心思,或许还能在上京城捞得一个大娘子名分。”
施元音干涩地一笑:“阿璟与我确实投缘,不过这婚姻大事,应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谈何一个‘捞’字?”
“若不是‘捞’,那你为何要来上京城?”
又为何一边给他送糕点,一边和温家小子走近。
谢祇神色冷漠,越想越气,晒然道:“忘了告诉你,你送来的那些糕点,我都丢去喂狗了,日后别无事献殷勤。”
施元音的忍耐被他彻底耗尽了,脸色霎时冷下,指尖紧扣着掌心,很快又勾起嘴角,似笑非笑道:“世子说的这些话虽然莫名其妙了些,但我都记住了,世子还有别的话要说吗?”
谢祇一噎。
难以置信地抬眼看着她。
这个女人脸皮怎么比上京城城墙还厚,怎么跟她摆明了说都还能面不改色,之前那两次没说两句就哭成那样,今天怎么这么难对付。
莫非那两次的哭,都是做给旁人看的?
没等他想明白,施元音又道:“世子若没有其他事,那元音就先告辞了。”
谢祇不言,冷冷看着她一步步下台阶,朝他走近,直到快要越过他身边——“……我适才说的话也不完全正确。”
谢祇微微侧首,目光冰冷的斜看着施元音道:“就算不来上京城,你也可以学那对柳氏姐妹,毕竟你们都是一般出身。”
施元音脚下一顿,下意识侧首瞪向谢祇。
然而,少年对少女投来的冷意并未放在眼里,他的唇角抿起,眼里是得逞的光。
夜色暗涌,整座山林静得只听得一点风声。
施元音没有回禅院,而是沿着另一条小径独自漫步。她已经很久没有像此时这般烦闷了,若是不把堵在心口的这口气疏散,今晚是睡不着的。
沿着小径很快到了下山的石阶,这条石阶下面就是国安寺的天池。
夜色昏暗,施元音小心翼翼地往下走,来到天池边,池上冷风拂来,吹起她额前的刘海,鬓边的碎发,裙摆也随着风肆意飘扬。
唯独烦闷的心情并未随风消散。
她悄然抹去眼角的泪珠,坐在池边草地,望着平静的水面出神,脑海中闪过千百个画面,大多都与施家有关。
从她有记忆起,父亲对母亲连相敬如宾都做不到,整日除了吵架便是吵架,吵翻了十天半个月不见面,反反复复。
后来父亲在外头养的外室怀孕了,父亲不顾声誉将人迎进门,从此施家更没了她们母女的地位。
多少个日日夜夜,母亲都在以泪洗面,直到快要咽气时,母亲都还在哭,哭她为何瞎了眼嫁给施柘,哭她这辈子过得艰难,哭她错付了一生,哭她对不住谢老太太,对不住桑家,更无颜去见九泉下的桑氏一族。
母亲的悲伤,全留给她,父亲的冷漠,也全给了她,施家上上下下所有人,总爱用同情可怜的目光看她,那种眼神,令她抬不起头,甚至每每想起都会心口刺痛。
那时的她也不过十二岁,两年深宅日子,她过得孤苦,若非还有春喜,只怕在某个严冬,她的身子就该出现在深宅冰冷的井底。
恨意早已令她的心变得敏感脆弱,任谁一句讽刺,都能让她心痛,偏偏面上还能故作坚强。
“你在哭吗?”
头顶突然投来了一记男声。
施元音浑身一震,顶着红彤彤的眼睛偏头看去,就见一袭雪青色华袍的谢羽臣站在距离她三米之远处。
月色渗透顶上的繁茂枝叶洒下,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在黑暗中他是唯一的一抹亮色,美得就像水墨山水画中遗世独立的仙君。
面面相觑,施元音低下头,赶紧擦掉脸颊上的泪珠,吸了吸鼻子道:“二哥哥怎么在这?”
“睡不着,就出来走走。”谢羽臣语气依旧和煦,末了又问道:“表妹妹呢?”
施元音抿着唇:“睡不着。”
谢羽臣道:“那真是巧了,既然都睡不着,我陪表妹妹坐一会儿吧?”
施元音皱了皱眉,须臾才点了一下头。
谢羽臣一哂,上前两步在隔她一米的草地上落座,理了理衣袍,语气轻松道:“国安寺的夜还是很惬意安静的,但我也不知怎的,反而睡不着。”
“表妹妹今夜为何睡不着?”他又问。
施元音沉默片刻,道:“不过是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事,心头堵塞的厉害,就想着出来散散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