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
任职书很快就下来了,沈故言被任命为户部玉京清吏司主事,正六品的京官,官虽然不大,但有实权,且前途也是大有可为。
这与上辈子的礼部虚职相比,简直是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
和这个消息一同传进来的,还有程家的那桩案子。
京兆尹宋断诃确实有两把刷子,即便是被人百般威胁,还险些在西岐山附近丢了性命,但还是不负众望地带着证据走到了昭皇面前,
大案告破,投毒的正是那天赴宴的宾客之一,户部郎中罗琪,嫌犯到案后很快就承认了罪行,至于犯案理由,他只说是一些私人恩怨,可到底是什么私人恩怨,他却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
楚长欢嗅到了一丝不对劲,恐怕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这个罗琪恐怕只是上面推出来堵枪口的小喽喽而已,可这案子可怕就可怕在,这个小喽喽的官职已经不算小了,从正五品往上数,每走半品,哪个官儿出了事,那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
户部,那是一个国家的命脉所在。
更甚者,有可能会动摇到国本根基。
楚长欢闲不住,穿了便装跑到关押罗琪的刑狱旁边打探,却不巧看见了贤王的马车。
户部尚书是他的肱骨,户部出事,他自然要出面解决,这并不奇怪。
她在那旁边闲逛了很久,也没等到楚君衡从里面出来,倒是被旁边某个刚下职的人逮了个正着。
“君姐?”严鹰扬看着楚长欢的背影,下意识叫住了她。
楚长欢回过头,笑道:“严鹰扬?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这儿任职了。”他上前几步,有些踌躇:“不对,我现在应该称你、”
“不用,”她摆摆手,打断了他,“拿君衍的身份瞒了你们这么久,是我该说声抱歉。”
严鹰扬赶紧摇头:“不敢不敢。总之,无论如何,我严鹰扬还认你,无论你是什么身份,你都是我姐。”
严鹰扬是他们中长得最有江湖气的,尤其是眼睛上的那道疤,说他是哪个山头的山大王都没人怀疑;可他的性情却和他的外表截然相反,他冷静稳重,不会意气用事,也很能为别人着想。
是个很温柔的少年人。
楚长欢点点头,和他一起往外走,她看着他手上的那厚厚一摞书,又问:“对了,程南星最近怎么样?我已经很久没他的消息了。”
严鹰扬叹了一声,摇摇头:“不太好。”
“他骗他家里说他要去考春闱,结果旷考偷跑了出去,被抓回来后挨了顿家法,伤还没好又被拎到宫里去了,也不知道陛下召他说了点儿什么,总之回来后就天天喝大酒,跟谁都不说话。”
楚长欢听着,眉头越皱越深。
那天她早早就听说程南星奉旨入宫的消息,就让栉巾和书有去打听,谁成想昭乾宫人的嘴巴一个比一个严,两人从早问到晚,半个字都没问出来。
只知道程南星出来的时候,面色很差。
她沉吟片刻,又问:“那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不知道,不过他喜欢去的地方也就那几个吧。”
听了严鹰扬的话,她的脑袋里也有了几个地方,她点点头:“好,我去找找。”
严鹰扬立刻道:“我陪君姐一起。”
“不用,”她拍了拍他手上的书,“你刚入刑部,要做的事情肯定很多,回去工作吧,放心,我能找到他。”
……
浮生一梦、南北樊楼,还有他们常去的几个酒肆,她甚至连一晌贪欢这种烟花地都跑了一趟,却还是没见着程南星的半点影子。
她靠在街角,努力回想着他们过去种种,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
——京郊城外,兰陵溪。
……
程南星小时候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皮猴子,三天两头地跑到城外和那些“狐朋狗友”厮混,为此没少挨家法跪祠堂,有一次他被打狠了,半夜带着伤翻墙逃了出来,他跌跌撞撞地跑到兰陵溪边上,人一歪,就晕了过去。
是楚长欢捡了他。
刨去幼年时宫宴上的那一面,兰陵溪,算是他们懂事后初遇的地方。
……
跑马来到兰陵溪时,已经是日暮时分,天边外,红彤彤的云彩像是让那一整片天空都烧了起来。
溪边,果然有一个人影。
她把小枣拴好,整理起心情,甩着马鞭来到程南星身边。
这里静得很,只有几点微弱的蛙声,程南星不难听到楚长欢的脚步,他微微侧头,又当作没听见地别过了脑袋。
“程小四,喝什么酒呢,也不带上我?”楚长欢信步走到他旁边,也坐在了地上,初春的草刚冒了个头,还没指节长,她随手拔了一根,在指尖揉捏着。
程南星喝了口酒,声音很沉:“你怎么来了?”
“你不是总嫌我不主动来找你喝酒吗?我这不就来了?”
说着,她伸手想要拿他脚边的酒,却被他伸过来的腿给挡住了。
“谁稀罕。”说罢,他扔了手里的空酒坛,把脚边那最后一个捡了起来,打开塞子,仰头喝了好几口。
楚长欢知道他现在心情不好,也不再烦他,她走到了离溪水更近的地方,捡了把碎石子,回头问道:“程小四,想打水漂吗?”
“无聊。”他别开头,不看她。
楚长欢也来了脾气,她轻叱一声:“切、谁稀罕,你不来,我自己玩儿。”
说罢,她随手打出一枚石子,石子刚在水面上点了四下,就落了水。
程南星看着水面上泛起的涟漪,又喝了口酒。
楚长欢不信邪地又试了几次,每次也不过四五下,要知道,她小时候玩儿这个游戏,最高可创下过九连击的记录,那绝对是无人能敌的存在。
一、 二、三、四、五、六、七、八…
楚长欢数着水面上的纹路,讶异地往旁边看去,也不知道程南星是什么时候来的,他就站在她身边,手里捏着石子,风一吹,浓重的酒气扑到了她的脸上。
这家伙……究竟喝了多少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