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轲生的极好,无论是在大昭还是吐蕃,抑或是胡狄,她都是无人质疑的大美人,她的美,不似北凉女子那般具有强烈的侵略性,她的美是柔和的,是温婉的,是看上去就很适合做“夫人”的。
饭桌上,楚长欢舀着汤羹,似有意似无意地往对面毓轲的身上瞧。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身上都有太多琢磨不透的疑点,很难相信,像她这样看上惹人怜爱的弱女子,会和那些阴谋诡计扯上关系。
她皮肤白皙,瞳色也浅,和她对视总能一眼望到底,给人一种很清澈、很好懂的感觉。
可如今再看,楚长欢却不知道那究竟是浅池还是深渊了。
“殿下,怎么了吗?”毓轲抬头夹菜时,刚好对上楚长欢的目光,她眼神灵动,看上去很是无辜。
当然,楚长欢只会比她更无辜。
“没什么啊,三嫂,我只是在想,你真的怀孕了吗?”
她笑得天真无邪,问出来的问题,却是让同桌两人都震了一下。
“自然……是真的。殿下怎么这么问?”
毓轲完美的保持住了自己的仪态,还合理地发出了疑问。
楚长欢吃着碗里的肉,含糊不清地开口:“就是觉得,三嫂你看上去还是很瘦,皮肤也很好,食欲也不错,可我听他们说,肚子里有了宝宝之后,会变胖,皮肤也会变得很不好,还会吐得很严重。”
她说的逻辑清晰,条理分明,毓轲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答她,只好象征性地咳了两声。
“不是所有妇人都会那样的,这和体质以及气运,都有关系。”说罢,她含情脉脉地看向楚君衡,正想开口。
楚长欢知道她要说什么,无外乎是想借机夸一夸楚君衡。
不过,既然提到了气运……
“是因为三清观吗?”说罢,她低头啜了口茶,余光中瞥见毓轲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崩坏。
“什么三清观?”楚君衡不负所望的接过了话头。
楚长欢眨巴着她那双无辜的大眼睛,好奇道:“咦?三哥不知道吗?前阵子我和朋友去三清山爬山玩儿,路过三清观的时候就顺道进去上了三炷香,出来时正好看见三嫂在送子观音前跪拜。‘
她说完,还暗自咋舌:“看来,三清观果真灵妙,我过几天得再去拜拜,求上面都给我点儿银子。”
“欢儿,不可妄议神明。”楚君衡皱着眉头,打断了她那些不切实际的妄想。
此时,毓轲的脸色已经不怎么好了,可鉴于楚长欢说的确实是真的,她也没办法为自己辩驳,只能干巴巴地笑笑:“欢儿你……既然看见了,为何不跟我打声招呼呢?”
听到这个问题,楚长欢心里大喜。
她正发愁怎么继续这个话题呢,还真没见过自己递刀捅自己的。
“因为三嫂你拜完后,就自己去了内院啊。”她说着,还不忘喝一口碗里的鸡汤。
温度正好。
“我在外面等了一会儿,还是没见你,我才走的。”
“嗯,你三嫂去内院,该是为了替我拿药。”许久没有出过声的楚君衡终于开口,他这么一说,楚长欢手里的汤瞬间就不香了。
“拿药?什么药?”楚长欢好奇地看了看楚君衡,又把目光放回到毓轲身上。
大殿上缄默一时。
“嗯……是不好说的事吗?没事,那我不问了。”楚长欢摆摆手,又在嘴巴前面比划了个叉。
急功近利,很有可能会适得其反。
她这招以退为进果然管用,楚君衡叹了一声,摇摇头:“也不是什么你不能知道的事,说与你听,也无妨。”
“我……确实,子嗣艰难。”
正在喝汤的楚长欢,”噗”的一声喷了出来,好在毓轲离得远,没被殃及,却还是被吓得不轻。
楚长欢后悔了,
这个事,它确实,不大好跟她这个做妹妹的提。
楚君衡招来人,把地上的水渍擦好,又都退了出去。
楚长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奈何,楚君衡这厮也不知道是喝多了酒,还是脑袋里哪根筋搭不对了,竟然还敢继续就着这个话题说下去。
“所以,你三嫂才会辗转各处为子嗣祈福,先前都是在大相国寺那边,后来听人说起三清观的玄凌道长有妙方可解,你三嫂就去了那边求药,也多亏了这些药,才有了你三嫂腹中的这个孩子。”
他面容和缓,还是那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即便说起这种十分隐晦的疾病,他也是这般的霁月风清。
知道了前因后果的楚长欢,在心里默默念道「喔……我可真该死啊……」
所以说这么多年,或许……是她一直抱有的偏见,才错怪了她三嫂。
现在想来,她远嫁和亲,本来就已经很苦很苦了,她这个做小姑子的还在这儿肆意揣测着她,真的是……
她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对不起,三嫂,我不该怀疑你的,是欢儿不对。”楚长欢秉持着良好的认错态度,站起身,向着毓轲深深鞠了一礼。
毓轲从没受过她这么大的礼,多少有些受宠若惊,她想要站起来,却在和楚君衡对视过后,又坐了回去:“没事的,欢儿,我相信你不是有意的,快起来吧。”
得到了毓轲的谅解,她调转方向,向楚君衡也深鞠了一礼:“对不起……三哥。”
“无妨,都是自家人。”楚君衡起身将她扶了起来,顺手在她的脑袋上揉了一把。
这次,她没躲,也没抗拒。
毓轲适时开口,语气依旧是那般温润:“好了不说了,时辰不早,既然误会都解开了,那就快吃饭吧。”
……
回宫后,楚长欢重新将手头的证据做了汇总,有关于毓轲的疑点,几乎全部都是从她身边的那个名叫鸳鸯的贴身婢女身上引出来的,也就是说,至今为止,还没有一个直接证据能佐证她的身份有鬼,又或者是她存着什么不良居心。
如果她当真无辜,只是一个受贴身婢女蒙蔽,身处异国他乡举目无亲,只能仰仗着夫君鼻息过活的和亲公主。
那么……
那么楚长欢是否该尽全力护她,防止上辈子的惨案再次发生?
如果她不阻止,如果时间的车轮依旧如上一世那般滚滚向前,那么,到了毓轲怀孕的第五个月,她和她的孩子将会惨死于一场剿匪之乱中。
而剿匪一役的领兵人,
正是她的大皇兄,瑞王,楚君彻。
……
腊月初一,瑞王班师回朝,在昭皇派了几员大将到城门口迎接,其中,除了贤王外,还有兵部尚书左伯颐,兵部侍郎严真金,禁军统领扈天及其一众禁军卫队。
除了这些大官外,楚长欢不出所料地在禁军边儿上找到像是被拉来凑人数的严鹰扬和程南星。
而楚长欢,她虽然是以永绥公主的身份坐马车出来的,却并不想和这些莽夫一样一字排开地傻等,也不想和他们做什么无聊的交涉,就自顾自地登上城墙,在全玉京视野最好的地方恭迎。
他驻守恩塞三年,那是大昭与胡狄间的关隘,也是两国行商的咽喉要塞,三年时间,战功赫赫,他被武将誉为天上有地下无的武学奇才,却又被文官诋毁成功高盖主、无才无德的莽夫。
虽然楚长欢打小就和这位大皇兄不对付,可在这事儿上,她还是觉得这些文官的说法太过尖酸刻薄了。
楚君彻这人,并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