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故言吃下嘴里的菜,净了净口,徐徐道:“读书不必有太过准确的目的,眼下你已经熟读过四本兵书,也有了一套自己的兵法,接下来,该是模拟如何把这些兵法运用于实际,站在一个将帅,一个主政者的角度,或许你会有很多不一样的发现。”
沈故言的一席话属实是一语惊醒梦中人,程南星恍然大明白似地张着嘴巴点点头,顺势把书抱得更牢了些。
“沈兄说的真是太有道理了。我程南星定不负沈兄所托,我回去我就学,我挑灯夜战地学,我、”
“觉还是要睡的,”沈故言笑着打断他,“否则,若你第二日精神不振,很容易会被程太傅看出端倪。”
程南星一拍脑袋:“对啊我怎么忘了这茬了,总之沈兄你放心,我一定好好读好好学,等我学完了,我就把你亲手写的这本兵制裱起来,框子用汉白玉,还得加上上好的冰晶琉璃,然后……”
他话说一半,门外突然传来了跑马的声音,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向门外看去,只见那四四方方的视线里掠过一个熟悉的红衣身影,她疾驰而来,又疾驰而去,只留下一个赤红色的残影。
“刚才是我眼花了?”程南星揉了揉眼睛,看了看门外,又看了看沈故言,“你说,刚才过去的那个像不像君衍?”
即便知道沈故言认识楚长欢的事,在外,他还是习惯性地管她叫君衍。
沈故言拿起筷子,吃了口菜,淡淡道:“我刚才……也没看清。”
长睫低垂,盖住了他的所有神色。
“你说这女人是不是没有良心,之前都是我上赶着找她,这一个月,我沉迷兵书无法自拔,就没空找她。嘿!我不找她,她也就真的不找我了。”
他忿忿地拿起个大鸡腿,呲起“獠牙”,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下次再见着她,我一定得跟她好好说道说道。”
沈故言夹菜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很快就恢复如常。
谁都没有在意。
……
楚长欢是去三清山练兵的。
准确地说应该是,去三清山山脚下那个不起眼的洞穴里,看良有他们练兵。
为了保持她这个“主上”的神秘性,每次坐船前,她都会用一件硕大的黑斗篷把自己裹起来,再戴个银色的方相面具,乍一看,确实挺唬人。
起码她一来,那些皮猴子们能安分不少。
趁着他们训练的功夫,楚长欢叫来良有,低声夸赞:“良有,你们做得很好,不过三个月的时间就把这些小乞儿培养得像模像样了。”
良有无奈地摇摇头:“可离成为一个成熟的暗卫,还差得远。”
“才三个月,别心急。”面具下,她偏过头,笑道,“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掬水总在我耳朵边念叨,她说你做事向来稳健,不急躁,怎么这几月不见,这些优点就都看不见了?”
良有显然愣了一下,霞红窜上耳根,他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清了清嗓子,干巴巴地问道:“她、她总…总是会提到我吗?”
“不是,骗你的。”
她仗着有面具作掩饰,笑得肆意妄为,良有那张满面春风的脸僵在了那里,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再回神时,楚长欢已经坐船离开了。
……
下了船,楚长欢脱下累赘,把它们随便揉到一起,收进了某个不起眼的石头缝里,再在旁边留下记号,确保从外面完全看不出后,踏着碎石往外面走。
冬至已过,已经到了正儿八经的冬天,好在玉京不常下雪,没有积雪阻挡,山路还算好走,楚长欢一边走,一边想着是该给这些小皮猴子预备冬衣了,要是他日下起暴雪,势必会影响物资的运送,保守估计,他们怕是要过上近一个月与世隔绝的生活。
一应物品都得给他们提前备好。
楚长欢自顾自地琢磨了一路,等回过神时已经走上了大路,小枣被她留在了山口的驿站,此地离山口还有些距离,她正要下山,余光扫见一辆眼熟的马车。
车头挂着的那块写有“贤王府”的牌匾很是惹眼。
她调转方向往马车那里走,还没走近,就看见从车里下来一个女子。
她戴着长帷帽,一袭素衣,站稳后由家奴伺候着披上厚实的大氅,动作间,从折出的缝隙中,楚长欢窥见了她的真容。
果然是贤王妃毓轲。
只是,这次怎么没看见那个名叫鸳鸯的丫鬟?
她停下脚步,隐入人群,毓轲跟家仆说了些什么,只带了一个奴婢一个侍卫,往山上走。
楚长欢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直到三清观的大门前。
江天杪曾说过,她只在大相国寺上香。
怎么今儿改道来三清观了?
毓轲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在大殿门前突然回了头,好在楚长欢早有先见之明,她躲在门口的大石柱子后面,装作被冻得发僵似地对搓着手掌,还不住地往掌心哈着热气。
再加上她那件看上去就十分淡薄的红衣劲装,落在一众棉衣大氅之中,她的冷就显得更加有说服力。
毓轲扫视了一圈,没什么发现,便理正衣襟,由奴婢伺候着摘下帷帽,端端正正地跪倒在一块蒲团上,双手合十,认真行跪拜礼。
楚长欢趁机上前,认真辨认了她拜的这尊,乃是送子观音。
确实,她嫁来的时间不短,却一直没有子嗣,为这事儿着急,楚长欢能理解。
可毓轲后续的行径,她就不太能理解了。
戴上帷帽后,不知打哪儿冒出来了一个小道士,跟随着他的指引,毓轲辗转进入了道观的内部。
这是……找真道士算命去了?算什么?算自己几时能怀上孩子,还是算她丈夫她三哥楚君衡这辈子到底还有没有子孙福?
可是任她算哪一样,楚长欢都觉得,没有正经的太医的靠谱。
道观的内院非请不得入,楚长欢想用轻功飞檐走壁,又担心万一这道观里面住着什么能人侠士,她打探不成反倒打草惊蛇,那就不好了。
思来想去,她还是打算在能看得到内院大门的地方死等。
还没等她挑好合适的藏身地,只觉得肩膀一沉,一张厚实的棉氅落在了她的肩上。
陌生的气味。
她立刻警觉起来,侧头看向来人时,左手已经拿上了一柄暗刃。
四目相对,寒风骤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