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殿下的宫女说,殿下近来掉发严重?”
王岸坐了下来,掏出他箱子里的那个御用小腕枕,摆在了桌子的正中央。
楚长欢坐在桌子对面,硬着头皮开口:“是有点儿严重,不过其实不必劳烦掌院大人跑这一趟的,毕竟脱发这事儿它也不是什么急症,更何况,您是掌院,父皇只信得过您,若是在问诊期间父皇那儿有什么不妥,着急找您却不见您,怕是不妥吧……”
话没说完,就被王岸的一个眼神吓破了功,楚长欢不敢耽搁,赶紧把手腕放了上去。
“殿下少说几句,便什么都有了。”王岸淡淡地说了一句,就堵住了楚长欢的所有话头。
她从小就怕王岸。
如果说楚君衡是她幼年记忆中的一道光,那么王岸绝对是她幼年时“阎王爷”的代名词。
因为每次见过他后,她的晚饭里就会多出好几碗很苦很苦的药,他还会施针,一针一针地扎下去,那简直是一场酷刑。
当然,长大后的楚长欢也很明白,如果不是王岸,她压根就熬不过五岁的那场劫难。
所以,从此之后,他变成了“阎王爷”与“大神仙”的结合体,半幅身子在天堂,带着普世荣光,半幅身子在地狱,一手拿针一手端药。
这样想着,王岸这个老头子的形象突然变得生动起来。
还没等她仔细描绘,王岸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直直扎了过来。
她被吓得一抖,想要说什么却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了个没完没了。
等她止了咳才发现,王岸已经掏出纸笔开始给她开药了。
“殿下近日,想得太多,”他眼皮也不抬一下地说,“忧思过重,五内郁结,现在只是掉发,不算要命,可长此以往,你必然会步景帝的后尘。”
景帝是谁?
是她的太祖奶奶。
是她那八岁登基,只活了短短二十载就病死在了龙椅上的,太祖奶奶。
二十岁,多么熟悉的数字。
上辈子,她确实也死在自己的二十岁。
楚长欢已经不知道这是天意弄人还是无巧不成书了,她愁得叹了两口气,正想叹第三口,却被不知哪里来的板子打在了背上了。
她猛地坐直,看向面前正拿着手板,横眉冷对的王岸老爷子。
对了,她方才还忘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世上敢真的上手打她的人,除了父皇,就是这位了。
“再一再二,不可再三。”他严肃道。
楚长欢被打得没了脾气,只能委委屈屈地哼了哼:“掌院大人,我只有四年的活头了,您就别打我了成吗?”
“谁说你只有四年?”王岸放下手板,继续写刚才没写完的药方。
楚长欢眼睛一亮,像是拜佛似地双手合十,虔诚下拜:“王神医妙手回春,救我小命!”
“殿下若是还要继续忧思忧虑,别说神医,就算是神仙来了,也无药可医,”他放下笔,把药方拿给掬水,瞥了眼楚长欢。
那眼神,是数十年如一日的恨铁不成钢。
“殿下体内的余毒仍在,万不可掉以轻心,如若一朝毒发,你……”
“必定暴毙。”楚长欢仿照着王岸的语气,绘声绘色地接上了后半句,“知道了王大人,这话您已经跟我说过很多遍,我都可以倒背如流了。”
“我说过这么多遍,你却是一次都没有听进去过,”他摆摆手,收拾好药箱,大步跨出殿门。
“老臣话已至此,殿下要是还想继续糟蹋身子,那老臣也无能为力,告辞!”
……
楚长欢派栉巾去送他,却又被他赶了回来。
老头的倔还是一如往常。
她坐在廊下,悠悠地想。
“你说,如果王老头知道我毒发后非但没有立刻暴毙,还坚持着苟活了十个月,他会不会夸我坚强?”
回答她的,是无声的风。
……
又过了几日,掬水带来了有关于潭平那边的消息,她终于确定了给我的生辰里,毫不意外的,还是那幅她做的画。
《山河绘》
她打的是什么主意,没人比楚长欢更清楚,不过是想借机重提太后寿宴上的事,楚长欢她费尽心力准备的《绘玉京》,她大笔一挥就能搞定。
上辈子,楚长欢在知道这件事后发了好大的脾气,才恼羞成怒地想出了用无影墨这个招数来整她。
只是如今再看,比起那些断人前程,害人性命的恶人,潭平的这点儿小心思就显得可爱多了。
最起码,她是真的亲手给她画了幅画,还在用心做了诗,提了字。
沈故言曾教给她「君子论迹不论心」
可现在,无论如何,她都得做那个小人了。
“去找人买通她的书童,把她的墨替换成无影墨。”
掬水领命离去,与书有擦肩而过,他脚步匆匆,近了才看清,他手里捏着一张纸条。
楚长欢右眼皮跳了跳。
“怎么了?”
书有将纸条双手奉上,恭敬道:“是良有哥的传书。”
楚长欢展开纸条,目光掠过,脸色倏地一沉。
「彭万里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