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北凉和耶律齐,她不敢耽搁,回了宫,连衣服都来得及换一下,就直奔昭乾宫去了。
她去得很巧,饭刚上桌,还冒着氤氲热气,昭皇坐在龙椅上,眼神掠过面前山一样高的奏折,向底下投来。
“拜见父皇。”楚长欢盈盈行了一礼。
昭皇挥了挥手,搁下手里的奏折,站起身,朗声笑道:“呦,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岁岁竟主动来陪父皇用晚膳了?”
楚长欢自打出生起就养在昭皇膝下,是后宫中唯一被昭皇亲手带大的孩子,私下里,昭皇也更爱用这种市井父女般的态度来同她说话。
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昭皇对她的偏爱,那都是明显的不能再明显了。
“嗯,想吃蒲御厨做的文思豆腐了。”楚长欢乖巧地跑上去搀着昭皇的胳膊,昭皇挑眉:“文思豆腐?那不巧了,今儿朕可没让他备那道菜。”
楚长欢自然也料到了这点,方才的借口不过是个托词,她笑笑,故作委屈似地拿起腔调来:“没事,那儿臣就凑合吃点儿吧。”
“你啊你,真是把你惯坏了。”他嘴上这么说着,却还是颇为宠溺地用扳指在她鼻尖上刮了一记。
待昭皇坐定,她习惯性地坐到了他的右手边。
饭中,她将剥了鱼刺的鱼肉款款夹进了昭皇的碟子里,按祖制,这种行为是决不被允许的,可奈何她是楚长欢,旁边的大太监早就习惯了,只轻飘飘地瞥了一眼,没敢做声。
“父皇~”
嘶……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用这么腻人的声音说话了,冷不丁这么一开口,别说昭皇,就连楚长欢她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昭皇看着碟子里的鱼肉,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就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黄鼠狼给鸡拜年,说吧,有什么事?”
楚长欢狗腿地凑了凑:“昨儿凉国上贡的美人儿……父皇瞧过了吗?”
“嗯,瞧了一眼,”昭皇掀起眼皮,睨了她一眼,又补了句,“不如你娘。”
楚长欢的生母,是已故皇后文氏,她虽是继后,却独占了昭皇全部的宠爱,甚至在她死后,他还对着她的棺椁,当着文武百官立誓。
他发誓此生绝不再踏足后宫半步。
楚长欢三岁上没的娘,她时常在想,她的娘亲究竟是何许人也,又究竟是如何让后宫三千的皇帝为她不再入红尘。
不过,眼下,这些都不是她该考虑的问题。
“那……父皇能看出来,她究竟是不是凉国人吗?”
“那凉国送来的,可不得是他凉国人嘛,那脸长得,确实和咱们大昭人长得不太一样。”他说着,突然讳莫如深地笑了起来,“岁岁今儿来,原来是为了这事儿啊。”
楚长欢一愣:“什么?”
“别装傻了小妮子,你那点儿小心思,朕还看不出来?”他放下筷子,在她头上拍了拍,认真道,“你是担心,朕会为了这个女人,坏了与你娘之间的约定?”
楚长欢嘴角抽搐了两下:“没……”
“你放心,朕的誓言,一言九鼎。”
许是想到了楚长欢的亡母文樱,昭皇的目光明显暗淡了下来,楚长欢还想再追问些什么,却被他开口打断。
“不说了岁岁,吃饭,吃了饭,早些回宫。”
楚长欢:“是。”
……
亥时三刻,重明宫灯火通明,楚长欢走出盥室,她赤着脚站在毯子上,掬水拉了屏风,伺候更衣。
“我叫你打听的事,打听得如何?”
掬水柳眉一动,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小册子,上面详细记录了她今天打听到的所有市井消息,她仔仔细细地翻动书页,里面的内容三分真七分假,不过万事开头难,这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突然,她的手指在某一页顿住,不可置信地问道:“耶律齐,当上了太子?”
掬水梳发的手一顿,对着镜子里的人点点头:“是。”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掬水思索片刻,如实道:“大约是在去年冬天吧,当时我也是听过一耳朵,今早想起这事,就去找往返凉国的商队打听了一番,才得到了这个消息。”
楚长欢眸色阴鸷,捏着书页的手缓缓收紧,掬水见她面色不好,担心道:“殿下,您怎么了?”
“没什么,你先出去,我想一个人静静。”
大门缓缓闭合,发出沉重的一声,她对着铜镜里的自己,一时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她在第一天就打听到了很有用的消息。
可这些消息,却恰恰佐证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假设。
耶律齐,他很可能也重生了。
闭上眼睛,她试着用耶律齐的视角来复盘这一切。
他重生了,重生的时间节点甚至比她还早,他的太子之位是去年冬天封的,那他重生的时间最少要比她早一年,或许更久。
重活一次的耶律齐,不再选择卧薪尝胆、徐徐图谋,而是选择更大胆的方法,先当上太子,把持住凉国,再试着把手伸向大昭,将他上辈子没能完成的心愿,一一实现。
若她是耶律齐……
楚长欢倏地掀起眼皮,眼前的铜镜里,赫然映着耶律齐的那张脸。
「耶律齐,你最恨的人,一定是我吧。」
「那么,你最想做的事,一定是……」
「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