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周县令倒似被徐长安的话给唬住了。
他下意识地端起茶盏,才发现里头的茶水已干,一旁候着的师爷,忙趋步上前,为他倒满茶杯。
“一派胡言,”重重搁下茶盏,他勉强呵斥道:“你说的这些可有何出处?”
“大人明鉴,学生所学者,有一名为《墨经》的古籍,其中自有其表述......而且不止一处。”徐长安朗然回答道。
周县令默然良久,忽地大声道:“哼!这等异端学说,旁门左道,如何做得了明证?”
......
“《墨经》乃上古奇书,圣人许之,亲授之,如何就做不了明证?”
就在此时,远远传来一句清亮至极的女子声。
大表姐!
这一“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拉风出场方式,她倒是玩的挺“六”......徐长安心中大喜。
果然,似被一股无形之力所击,堂下吃瓜众人纷纷向外倒去。
就在一片惊呼声中,白衣红裙,修身如玉的秦锦宜径直走进公堂。
来者气势夺人,令周县令在摸不清其来路前,不敢出言呵斥,只是板起脸问道:“姑娘何人?”
秦锦宜淡然一笑:“我姓秦,杏林书院,十二明月楼之修身堂学子。”
姓秦,杏林书院,十二明月楼。
周县令脑筋再次飞速地转动起来。
秦锦宜,永定侯独女。京城最出名的天之骄女。
她那位以军功起家的侯爷父亲,在帝国最精锐的边军中威望极高,深得当今皇帝陛下倚重,乃是实打实的当权一派。
她和徐长安有着怎样的关系?
或者说,秦家和徐家有着怎么的关系?
对于京城勋贵,五品以上官员的各种社会关系,周县令有着非同一般的敏锐,否则的话,何以能在这个位置上安稳地待了这么久。
这次好像遗漏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呢......他有些自责道。
但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周县令放松面皮,态度和蔼,道,“不知秦小姐前来,所为何事?”
秦锦宜指了指徐长安,“我是来为这位徐公子作证的。”
“作证?”
“是啊,方才徐公子所说的《墨经》,在圣人时代,就是我们书院‘术学’课程的主要内容之一,故而证之。”
“《墨经》一书,有力学专论十数条,对力的定义、大小,角度、以及物体之间的运动、平衡,相互作用皆有论述。故徐公子所言,句句在理,绝无半点杜撰。”
她这番话一说出来,徐长安不禁喜上眉梢,其实他只是知道这本著作的名字而已,依他现在的层次,根本没有机会学习此书。
周县令自然不知有这一层,一怔之下,只得搪塞道:“果真有此奇书?唔,本官倒是要查上一查。”
秦锦宜眼光极快的瞟了他一眼,柳眉一挑,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我倒是忘了,周大人乃乡学进士入仕,怕是除了经史子集的学问外,这等技术性书籍,难入法眼,不知此书倒也不奇。”
周县令怫然而起。一甩衣袖......
大周朝廷选官,主要来自与每年一度的科举考试。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以此径入仕的人,一般被称作“白衣公卿”。
此外还有一类,乃是杏林书院推荐出来做官的学子,名额极少,在朝中却是声望极高。
无论身属何党何派,众人莫不以之为荣,并专以“杏林卿士”谓之。
一般而言,以科举入仕的白衣公卿们,无论做到多高的品阶,往往在这些”卿士”面前,自然不自然的,都会感觉矮了一头。
秦锦宜这回真戳到他的痛处了。
“秦小姐所言极是。”纵然又羞又气,周县令却也不好发作,反而笑道:“圣人云,困而学之,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本官此番困而不知,亦不学,确是落于下乘,倒让各位见笑了。”
人道宰相肚里能撑船,身为一县父母,肚子里撑个小筏子,应该还是装得下吧。
“大人过谦了!”徐长安适时一个彩虹赞飞了过去。
他隐约感觉到,情势正开始向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了。
本来正在兴头上的王庸一伙,自秦锦宜进来就一直在揣度之中,眼见她为徐长安作证,周县令又如此说话,心下顿时凉了半截。
秦大小姐的威名,王公子自然也听过。
“这小子怎会与她相识?好像关系还很亲近......”他面色铁青,怒火中烧,好在裹着白色的细布,倒也看不出来。
惊怒之中,他倒忘了自己这边,也有不识得秦大小姐威名的家伙。
唐正。
此人年前才随调任京官的父亲来到西京,混进这个圈子后,自认为傍上了侍郎公子这条大腿,深感为荣。
作为一个合格的马仔,关键时刻,不是应该主动下场,替老大找回面子么?
是以他挺身而出,声色俱厉呵斥道:“哪家的女子,竟敢替这小子作证,大人现已结案,你来作那门子假证?”
“书院,书院又如何?”
“家有家规,国有国法,此乃是万年县衙公堂,岂能容你胡说八道。”
秦锦宜倏然转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冷冷地瞪着他。
只是一瞬间,唐正便被她瞪得心头发毛。但却还硬着头皮,大声道:“你,你拿眼睛瞪我干嘛,有本事过来打我呀!”
这就是个不知死活的二愣子!
王庸几人暗自摇头,却也不作阻拦,其实打心眼里,他们还想看看这位传说中的大小姐,究竟是如何个厉害法。
周县令面无表情,心头反而大大地松了一大口气......现在他太需要有人来替自己转移一下关注点了。
“来呀,来呀,来打我呀......”唐正兀自还在嚣叫。
能动手,就绝不瞎哔哔!
这便是秦大小姐一贯以来做事的基本准则。
倏然间,她美目中寒光一闪,左手那段长长的衣袖,一如流云般挥舞而出。
一道白色的弧线划过众人眼帘。
“啪”的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唐正的脸颊便已挨上重重一记耳光,口中剩下的一个“呀”字,被硬生生地噎进了喉咙,变成一声戛然而止的哀鸣。
好戏开场了!
徐长安及时闭上眼睛以示同情之意。
这一边,唐正的手刚捂上脸颊,紧接着,一支笔直的大长腿如闪电般飞了过来,他壮实的身子,撞开身边的吴子建和孙权,如炮弹般冲天而去。
旋即,又像折翅的鸟儿般落了下来,重重地砸向数米外的青砖地面。
“嘭”的一声大响,如堂前击鼓,回音不绝。
两班的衙役不由自主地齐齐向后退去数步。
“哇。”
唐正双手捂住小腹,嘴里发出一阵含混不清的呻吟,身子变成了一个圆圆的虾球,蠕动着,蜷缩在自己的呕吐物之中。
变故陡生,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公堂内外,众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好似被瞬间石化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