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后刚入殿内,暗暗有些懊悔。她曾暗度百种二人会面话语,却不想竟全留给了马莹儿——治哥哥的正妻!如今二人身份悬殊,恐难再私会,满腹牢骚却又向何人诉说。
好在这濯缨屿,一如往昔,温新如故。此岛乃越王私人领地,邹玉自小便于岛内嬉戏玩闹。小岛东滩为人行码头,不远处有一处湿地,常有水鸟栖息。北滩乃货运出口,埠深且宽,宜靠多艘舰船,故而护军多驻扎于此。岛中大殿面南而建,殿后乃是一片丛林,昔日王室宴客,数次于林间狩猎。邹玉亦曾常以男装游戏其间,只是现下有了身子,行动不便,不然定要再去撒欢。
连日舟车劳顿,昭后强撑着体力,如今回到故地,一下也松了精神,斜靠于榻上小憩,忽听门外报:“广陵君夫妇二人拜见。”昭后听闻心中一喜,遂立刻喊来侍女修整妆容,并请二人偏厅稍候。
“夫人好兴致!”昭后由侍女搀扶,从屏后现身道。
“打扰昭后歇息。只因昭后与我家君上有旧,特来叙旧。略备薄礼,请昭后笑纳!”马莹儿笑道,随即一摆手,令侍女将礼物奉上。
“何必客气,夫人有心!那本宫也不客气了!”昭后亦命人收下。
“玉儿安否?”谢治突然问道。百般设想,总有开头,却不想是这一句。
这一问,却也问住了昭后和马莹儿。“玉儿”之名为昭德帝一人称呼耳。“玉儿”二字马莹儿从未听谢治说出。
邹玉恍若隔世,也曾是在这岛中,二人初识,邹玉为婢亲迎情郎入殿,谢治曾于大殿之上十步作诗“姝娥妆玉靥”,以为定情之作。
马莹儿以为郎君唐突,纵使心中想念,如今各自阵营不同,又岂可示人以弱。
“放肆!你怎敢直呼皇后闺名!”昭后身旁宦人喝道。
“无妨,本宫与广陵君本为旧识,若夫人不介意,广陵君自可称本宫闺名。”昭后按下心中波澜道。
马莹儿便向谢治使了眼色,谢治却全然不顾。
“当日王城一别,险些天人两隔。玉儿安否?”谢治再问。
“蒙皇帝庇佑,本宫一切安好,劳广陵君挂念!”昭后冷冷回道,心中却想,郎君既在人间,为何不来建安寻她!
谢治两次问话,观昭后态度似有怨怼,心下即明了一二,又道:“当年我九死一生,漂落北境,机缘之下入了萍州义军,得展抱负,才有今日率军而来。”
“广陵君既已无恙,为何不往建安来,却要夺本宫母族之地?”昭后诘道。
“我已是死过一回之人。地狱归来,只为复仇!邹冲暗中媾和启德老儿,陷我广陵君以绝境,坏我......”谢治原想说是坏我姻缘,但顾及马莹儿在侧,故欲言又止。
昭后岂能不知,若一切顺遂,怕是此刻二人正泛舟两湖亦未可知,又何来之后种种。
“不知太常公是否已向玉儿禀明,邹冲弑父篡位,陷害我广陵大将,终至我全军覆没,此仇不报,又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一众亡魂。”言辞虽利,然谢治语态却缓。
“邹冲该死,然越地百姓何辜,要受这战乱之苦!”昭后辩道。
“战事已开,犹如开弓之箭不可回头。”谢治答道。
“那广陵君的意思是要继续打下去?”昭后追问道。
“嗨,今日我夫妇二人是来和昭后叙旧,和谈之事交于他们去做便是!”马莹儿解围道,“我也是在府中闷了,君上带我来这濯缨屿散散心,不想昭后大驾光临,不若一道出去走走?”
“夫人有心,本宫实在不便,就不留二位了,请自便!”昭后随即抬手,侍女立刻扶起,正欲向后走去,却听谢治道:“王甫带你好吗?”
“大胆,狂妄!怎敢直呼陛下名讳!”宦人忍无可忍,直指谢治怒道。
昭后停留片刻,却是不理,兀自向寝殿去。
谢治夫妇好似讨了无趣,只得退出殿外,忽见殿门外看守张胜正死死看向谢治。
“敢问将军大名?”谢治瞥道。
“禁军副指挥使张胜。”张胜自报家门。
“巴陵军主帅张腾可是将军族亲?”谢治再问。
“乃我异母弟。”
“告辞!”谢治抱拳告辞,便携马莹儿往外出去。虽说领了军命,然张腾毕竟杀尽了广陵子弟,难怪这张胜杀气腾腾,谢治暗想,若在一年前,这厮说杀便杀了。
“君上失态了!”东滩上,马莹儿笑对谢治。
“莹儿见谅,我本以为玉儿当如往昔,与我同仇敌忾,不想却这般冷淡!”谢治回道。
“她贵为一朝主政皇后,哪里容易!必是经历一番腥风血雨。既历风雨,又怎会再回到从前!”马莹儿道。
谢治这才想到,邹玉入建安不过两载余,启德帝薨逝,刘韫服诛,陈氏被通缉......“难道玉儿是在替我复仇?”谢治似恍然大悟!
“亦未可知!我观昭后,城府极深,然听君上唤起玉儿二字,亦有动容!君上可寻机再会昭后,若能与昭后联手,那便天下无可敌!”马莹儿再道。
爱妻言之有理,且观察入微,偏偏是自己,莽人一个,竟未察觉,还以为玉儿亦非当年!谢治暗自叹道,遂又折服于爱妻大度,笑问道:“我已同莹儿谈过玉儿过往。要我再见玉儿,难道莹儿不吃醋?”
“昭后已然是昭后,已不可能再做君上夫人,我又何必吃这陈年旧醋,好没气度!”马莹儿故作嗔怒道,“只盼君上大业既成,让我儿以后衣食无忧!”马莹儿抚摸早已高高隆起的肚皮,一片慈母心怀!
“自然!”谢治大笑道,随即亦抚向爱妻腹部,隐隐觉婴孩胎动。“我儿如此善动,将来必承父业,以为帅才!”
“若是女娃,也做将军不成?”马莹儿问道。
“莹儿不正是巾帼!若是女儿,凭她喜好,我绝不妄加干涉!”谢治笑道。
风起,日晒,身染潮气。“回吧,且去寻两本兵书,让我儿早早熟识起来!”马莹儿已然满足。谢治于百忙中陪了半晌,即便是在广陵城中,亦无这般闲暇。
“还得去看看这夜宴备得如何!”马莹儿又道。
“夫人不必操心,谭公亲自料理,必然不差。我陪夫人回去,而后再去瞧瞧,勿使遗漏!”谢治忙回道。
二人遂于东滩返回。半山殿宇之内,昭后正遥望二人郎情妾意,不禁生出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