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相见忆往昔,半生已过叹少年。
两人少女时代就各自相熟,自然免不了一番寒暄。
特别是梅若雪自从跟着秦世庭去了临安之后,联系也就随着时间慢慢淡了下来。
但并不是说她就全然忘记了这戏园子里的人。
一旦相逢,阔别已久的两人一聊就是小半天。
让等在一旁的秦东君和那位妙龄少女走也不是,站也不是。
直到那位中年女子注意到了他。
“若雪,这是你儿子?都这么大了,记得上次见还是个小不点,我还抱过他来着...”
“师姐你也不想想,这都过去多久了...”
“小君,快叫茹素阿姨。”
秦东君依言照做,大大方方的喊了一声阿姨。
让张茹素分外高兴。
于是也拉过站在一边的少女介绍了起来。
“这是我徒弟李小婉,她在台上可不输你当年的风采!”
梅若雪没想到这位师姐竟然也收了徒弟,仔细打量了李小婉一番,显得颇为满意。
这正乙祠戏园第四代看着就是个好苗子。
心中感叹师姐后继有人。
“小婉你学的也是花衫吗?”
当年梅若雪长于青衣戏,而张茹素专擅花衫,故有此问。
李小婉面色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道:“我学的是闺门旦...”
梅若雪闻言顿时了然,的确,花衫可不是一般人能学的。
在旦行中主要分为花旦、青衣、闺门旦、刀马旦、武旦、彩旦、老旦以及花衫。
像梅若雪专工青衣主要饰演的都为端庄、严肃、正派的类型,大多数是贤妻良母、贞节烈女之类的人物;青衣以唱功为主,因此动作幅度较小。
而李小婉的闺门旦主要扮演为未出阁的闺门少女,大家闺秀亦或小家碧玉形象;闺门旦重念散白,重做功,重神采,不重唱功。
至于张茹素的花衫最为全面,花衫要求唱、念、做、打四功兼备。
可以看作是青衣、武旦、刀马旦、花旦的集合体。
所以一般花衫可以饰演青衣戏,但青衣却不一定能饰演花衫戏。
原本的旦行是没有花衫这一行当的,是令光先生后来所创,他本人就是花衫戏祖师爷。
......
张茹素接口道:“这孩子谦虚了,她的文戏可是尽得老师隔代真传!”
此言一出,梅若雪也对她另眼相看。
能得老师文戏隔代真传,那这小姑娘也简单不到哪里去,今后在圈内成名是必然的。
秦东君对于戏曲也并非全然不知,不由对这姑娘多看了两眼,心想要不要把她挖去秦天娱乐,到时候怕是又一个“梅若雪”。
梅若雪由衷的称赞了起来:“那也不妨事,武有师姐,文有小婉,这台柱子不就有了。”
张茹素摇了摇头,自嘲道:“我算什么台柱子,年纪大了,早就已经演不了花衫戏了。”
“真要说台柱子的话,倒是另有其人。”
梅若雪好奇问道:“这戏园子里除了老师,还有人能越过师姐去?”
“师妹你是有所不知,到底是走了这么多年,这戏园子早已江山代有才人出!”
“正巧几人今天都在后院练功呢,咱们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张茹素领着几人就往后院走去。
......
“要想人前显贵,必先人后受罪!”
“功也不练!嗓也不吊!耍嘴皮你倒是学成了!”
“咱唱戏的不靠这个!凭的是功夫、本事、玩艺儿!”
“没你的近道儿可走!”
只见一个眼神倔强的女孩儿正跪在地上,双手将一盆瓢泼儿高高举过头顶。
一个身似鹤型的老翁手中掌着把戒尺,将之握在身后。
老翁口中虽然说着重话,可在女孩儿看不见的地方,却满眼都是疼惜。
张茹素一行人此时刚刚好来到后院就撞见了这一幕。
梅若雪嘴角一弯,心知一定又是老师在给弟子们做训诫。
她们当年就是这么过来的。
要想成名角,哪能不挨打呢?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可不是说说而已。
张茹素率先开口了:“老师,若雪师妹过来看您了!”
老翁背过身来,在见到梅若雪的一瞬间,就是浑身一震。
堪堪要将那只空出来的手,遥遥向她们伸来。
原本有些浑浊的双眼,清明了许多,嘴唇颤抖着似乎要说些什么。
可僵持片刻,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
令光先生将戒尺猛地一下摔在地上,也不理众人就转身离去。
只留给她们一个落寞的背影。
梅若雪霎时就是心中一痛,知道老师这是还在怪她。
当年的她没有听从老师的劝告,执意要踏入娱乐圈。
要知道令光先生可是把她从小当做衣钵传人在进行培养,哪成想原本的正乙园门面台柱就此离去。
这叫他如何能不恼,又怎么能不怨?
那段时间她心中有愧,所以也一直躲着老师,不敢相见。
等到她大红大紫的时候,再想回去负荆请罪已经晚了,反倒变成老师要跟她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
梅若雪最终无奈之下只得跟着秦世庭远走临安,这一走就是三十多年。
令光先生于她,既如师亦如父。
所以梅若雪这次前来未尝没有想要解开当年的心结,重归于好的意思。
“【西皮流水】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
“未曾开言我心好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哪一位去到南京转,与我那三郎把信传,就说苏三把命断,来生变犬马我当报还呐~~~~”
幽幽地清嗓,将这首《苏三起解》唱的如泣如诉。
令光先生原本将要离去的脚步就是一顿,身形立止。
这一出折子戏本就是他当年教导梅若雪人生当中唱的第一折戏,现在梅若雪再度唱来《苏三起解》未尝没有时光倒转的宿命感。
折子戏不过是全剧的几分之一,通常不会上演开始和结局。
但它却是整个剧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人生如戏,又有多少人是对方生命当中那不可残缺的一部分呢?
如果人人都是一出折子戏,在这场名为人生的大戏之中是否可以尽情的释放欢乐悲喜?
如果这人间失去了折子戏,是不是还会有人去留恋?去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