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里瞬间乱作一团,谁也想不到被打得节节败退的戎狄竟杀了个回马枪。
紧要关头,沈昱白勉强打起精神,提起长枪钻到帐外。
只听见一阵山崩海啸的马蹄声,连地面也在轻微震颤,沈昱白三两步跨上高坡定睛一看,是敌方派了支精锐骑兵发动夜袭。
从梦中惊醒的禁军却自乱阵脚,有人忙着穿甲胄,有人喝得颠三倒四找不到趁手的兵器。
呼出的热气凝结成霜,湮灭在漆黑寒冷的夜空。
他从腰间摸出一条破旧麻布条快速地在掌心缠了几道,打了一个结,这样长枪便能握得更牢,不会轻易脱手。
敌军率先射出一箭,瞬间将禁军帐后的粮草点燃,熊熊大火照亮了整个夜空。
冷兵器的砍杀声和惨叫声不绝于耳。
禁军被杀得措手不及,平日里训练有素的士兵们也纷纷乱了阵脚,且战且退,滚烫的热血挥溅到了皑皑白雪上。
目之所及处,尽是尸山血海。
沈昱白踩在敌人的胸膛上,将没入血肉七寸的长枪奋力拔了出来。
抬头唤道:“陈大哥,陈大哥......”
他的脸上满是血污,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即便身陷囹圄,他也想尽力护兄弟周全,陈阿五是为了他才撤出营帐的,也不知是生着还是死了。
沈昱白用脏兮兮的手背抹着睫毛上的霜雪,这一恍神的功夫,后心窝处却挨了一记结实的重锤,失去平衡栽倒在脚前的尸堆上。
他翻起身子,重重地喘着粗气,见那人正是交手过数回的敌方大将奥都赤。
奥都赤身高七尺,膀大腰圆,穿着貂皮缝制的软甲更是魁梧得像堆小山似的。他擅使八棱铁锤,锤上还分布着锋利的钉刺,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挂着鲜血。
沈昱白的后背处传来阵阵温热,是身后的银甲碎了。
剧痛过后,只觉得浑身血脉贲张。
他恶狠狠地啐了口唾沫,拄着长枪从地上爬了起来,连后槽牙都在隐隐作痒,恨不得将对方生撕活剥,生啖其肉。
两人短兵相接,厮杀在一处。
四周都是营帐,场地逼仄,不利于施展长枪。
论近身搏击,奥都赤的双锤明显更胜一筹,他力大如牛,挥舞着手中的兵器。
可沈昱白身手矫健灵巧,接连避开对方的致命一击。
奥都赤的锤子抡了个空,钝钝地砸到了一旁的尸首上,竟将那头骨捶得粉碎,脑浆流了满地。
几个回合下来,他也被对方耍恼了。
横眉怒目,丢开双锤怒吼着扑倒了沈昱白,利用体重优势将人死死地压在身下,夺其长枪扔了出去。
同时左右开弓,一拳一拳地击打在他的胸口处、脸上。
沈昱白伸出手臂去挡,还是被揍得口吐鲜血,眉骨开裂。
奥都赤泄了心头火,立刻去摸索腰间的短刀,想要尽快结束战斗,却没想到沈昱白抓住了这个空当,卯足了力气用膝盖顶向对方的尾椎骨,令其向前扑跌。
奥都赤在地上滚了一圈,眼疾手快地抄起了自己的铁锤。
没有丝毫犹豫地转身挥去......
“扑哧——”
什么东西被刺穿了。
他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一只手怔怔地向咽喉处摸去:“呃......”
口中喷出的鲜血溅了沈昱白一脸,却不敢轻敌,又将手中的短匕往深了捅去。
轰隆一声,巨人应声而倒。
他也脱力地跪在了地上,一呼一吸间,喉间涌上了血腥的气息。
紧张感刚刚卸除,身子骨便如捶碎了一般,痛得欲生欲死。
沈昱白伏在地上一阵接着一阵干呕着,空虚无比,他慌乱地解着手上的早已染得殷红的麻布,又将唇边的血沫擦拭干净。
抬头望望四周,除了呼啸的北风和滔天的火光,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
敌方的几名大将接连折戟,禁军粮草被烧。
此战算是大功告成,也没有余力再继续打下去了。
他仰面倒在冰冷的雪地上,无声地哭着,仿佛有一缕魂魄离开了自己,被昙儿带走了。
在数个卧冰饮雪的睡梦里,他带着荣耀凯旋而归,在百姓们的欢呼雀跃下,策马穿过巍峨雄壮的城门。
而他的爱人,正站在垂花门下,笑盈盈地盼着他。
......
沈昱白宁愿自己死了。
若是能与奥都赤同归于尽,葬在这寒风凛凛的关外,他也算是死得其所。
倒也不用直面回京后的落空感。
“沈二爷......”
昨夜那个男子,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将沈昱白从地上拉坐了起来。
他的银甲干干净净,浑身上下也没有半点伤痕。
“您没事就好。”
“郡主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在战场上好好照看着您。”
他回头瞥了一眼地上的奥都赤,见其佩甲和腰间挂的镶宝腰刀,便知沈昱白是屠了个大人物。
“若是郡主在天之灵,知道您屡立战功,肯定是欣慰极了......”
男子不断地往他的伤口上撒盐。
叹息着直起腰来,绕到沈昱白身后,装作收拾着友军的尸身:“我苏某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啊,以后啊,我定要跟在您的后头混了......”
苏某?
万念俱灰的沈昱白在心中反复咀嚼着他说的那几句话,越想越觉得矛盾。
他说谎了,他不是姜昙的人......
那他又是谁派来的?
如果一切都是假的,是不是说明,昙儿依旧好好活着?
沈昱白激动得眼眶湿润,拖着筋疲力竭的身子,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你到底是谁,是不是苏家和侯府派你来的......”
可脚步还没站稳,锋利的腰刀便穿透了他的身子。
温热的血滴在刀柄的红宝石上,衬得格外耀眼。
男子在耳边轻念:“我不过是个办事的喽啰而已,沈昱白,你的死期到了。”
说罢,他便将对方推倒在地。
远处传来了陈阿五的声音:“沈兄弟,你在哪,可还好好活着?”
沈昱白的半张脸掩在雪下,只是疲倦无力地眨了眨眼,他能感觉到生命正在一点一点地流失......
与奥都赤缠斗,耗费了他太多的力气。
眼皮也变得越来越沉......
眼见着陈阿五要过来了,男子赶紧扯下身上的斗篷,盖到了沈昱白的身上。
又将手上的血,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哭嚷着往那边跑去:“沈兄,沈兄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