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回忆的往事瞬间涌上心头,沈老夫人的眼睛逐渐变得浑浊无光。
老太太已是苟延残喘之人,身子骨虽彻底垮了,脑袋却并没有完全糊涂。
孽债都是她一人犯下的。
沈昱白要索命,只管来索她的,只要他愿意继续留在沈家就好。
沈夫人见她主意已定,劝是劝不动的了,便故意使了一招激将法:“昱白,这下莫怨老夫人不疼你了,袭爵这样大的事,说给你便给你了......”
她缓缓站直身子,笑容僵在脸上。
“你也别耍那孩子脾气了,趁早回到自个儿的院子里去吧。”
沈昱白本就不是那贪图荣华富贵之人。
离开安远侯府,是他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做下的决定。
对方的话里话外都带了些嘲弄的意思,他却置若罔闻,只是淡淡道:“三击掌,生死从此不相干。”
他绕过蒲垫,来到沈夫人面前,态度坚决。
章嬷嬷的泪水登时就下来了,难过地喊了声:“二爷,二爷......”
可她知道沈昱白是个极有主意的孩子,是不可能回心转意的。
沈夫人掩下唇边笑意,点头道:“母亲,我都说了,是昱白自己离开侯府,与我可没有半点关系。”
她也不再磨蹭了,爽快地击向对方的掌心。
从这一刻开始,沈昱白便再也不是沈家的儿孙了,侯府的名册上也会永远抹去他的姓名。
今日一别,还不知此生能不能再见了。
沈老夫人哭得撕心裂肺,整个人都软绵绵地瘫在椅子上,不亚于侯爷过世那会。
上天要惩罚她。
连个开口说真心话的机会,都不愿给她。
除了哭和闹,她什么都做不成。
“二爷这就要走了吗?”
沈昱白刚刚挪开脚步,便被沈夫人叫住了:“你和老夫人毕竟祖孙一场,按理说,你是该给她磕三个响头的,许是你们二人之间的最后一面了。”
除掉了眼中钉,她也没什么可忌惮的了。
说这话也不过是为了扎痛老夫人的心。
沈家庶子一走,这侯府便彻底落入了他们母子二人的手里。
老太太欠她的债,也时候该还了。
“我看......还是没有这个必要了,此生,只跪天跪地跪父母,还是请沈老夫人多多保重身子。”
沈昱白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个月后,郡主府。
昨日霜叶跟着赵嬷嬷出府采买物资,顺道买了几匹织纹样式都十分漂亮的锦缎料子,想着给姑娘做几件冬袄。
这会得了功夫,霜叶便差人将那采来的布料抱到小厅来,让姑娘过过眼。
她本就是个话痨,自言自语的也能说上大半日。
难得出府到处见识了一趟,恨不得将看到的新奇景象,都与江檀说上一遍。
“姑娘,年节将至,御街那头可热闹极了,您真该出去看一看走一走,那街头巷尾啊,挂的可都是橘红金黄的灯笼彩旗......”
“对了,昨日还在临近城门的地方,看到一群身穿戎装的将士正浩浩荡荡地往城外走去呢,很是威风凛凛。”
“赵嬷嬷说那是朝廷的禁军。”
小丫头皱了皱眉,问道:“姑娘,您说......都快到年关了,这禁军怎倒集结起来了。”
“是不是边关那头又要不太平了?”
江檀静静听着,应道:“今年的收成不大好,想必关外也是一样的,戎狄频频来犯,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许是官家要加强边关防卫呢。”
虽嘴上这么说,心里也不免隐隐生出了担忧。
可怜河边无定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那些保家卫国的将士们,也不知是谁的儿子、父亲、丈夫,眼看着年节要到了,却不能与亲眷们阖家团圆。
一道令下,便要行军北上,远赴苦寒的关外。
见姑娘神色黯然,霜叶忙将那匹缂丝紫地花卉鸾鹊纹的料子抱到她的面前:“看看这料子您可喜欢,是奴婢特意为您挑的。”
江檀轻柔地捻了捻布料的一角,便知是匹好布。
不仅织样新颖好看,摸着手感也柔软厚实。
霜叶见她很是中意,便笑着道:“这一匹料子正好可以做一身对襟短袄、一身长袄,奴婢等会就叫人送到绣房里去,正好赶在年节前能做好。”
江檀还有旁的打算。
“做件短袄就成,我平日里不常出府,哪里穿得过来,裁剩的料子再送回院子里来。”
她呵气搓了搓发凉的指尖,看着屋外肃萧的景色道:“这几日闲来无事,我想着做几件护膝送到姜府去。”
也不知道江姑娘在姜府住的可还习惯。
芸儿是个活泼好动的姑娘,定是要一日缠她八百遍,会不会扰到她。
江檀想得出神,嘴角也忍不住微微勾起。
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那影壁后出现,跟在赵嬷嬷后头进了小厅。
霜叶也一脸稀奇地凑了过去:“衔冰姐姐,你不是在侯府服侍着二爷吗,怎么得空过来了......”
江檀回过神来,客气地请人坐下。
数月未见,衔冰也比记忆中的模样清瘦了不少。
不同以往在侯府里一等丫鬟的打扮,她穿着一身淡蓝色粗布衣裳,发髻上也只是简简单单地扎了条发带。
一见到江檀,她便将怀中的匣子呈了上来:“姑娘,二爷托我把这个交给您......”
一句话还未说完,喉间便像哽住了那样。
忙背过身去擦了擦眼角。
江檀的心像是被人攫住了:“这是......二爷是出了什么事吗?”
衔冰先是怔怔地点了点头,又慌忙摇头。
“二爷......二爷他,几个月前与沈家彻底断绝关系了,从侯府搬出去了。”
江檀心头一震,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断亲?怎么这么突然?他现在人在何处?你怎么不早些来告诉我?”
“他......”
衔冰的眼眶越来越红:“前些时日,朝廷正在招募士兵,二爷他被分到禁军队伍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