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侯府内院里便乱作了一团。
晦明居早已空空如也,角门外停了数辆马车,都是沈家的表亲,来接自家姑娘的。
侯府的主子也没剩下几个了。
平日里忙忙碌碌的家婢们一下空闲了起来,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也不知是谁先传开的,都说大爷犯的是抄家的死罪。
轻者刺面,流放三千里,褫夺世袭爵位。
重者则要当街枭首示众,罚没家产,连她们这种家生子也要变卖为奴。
朱嬷嬷听了很是担忧,蹑手蹑脚地跑到苏婉容的寝房前细细听了一会,还是没动静。
自昨夜将打探到的消息告诉苏姨娘后,她倒是没像往常那样歇斯底里,而是一言不发地回到了屋里,将门掩上了。
面色灰败得如同秋末冬初的叶子,枯萎在枝头,摇摇欲坠。
也不准丫鬟进去给她卸除钗环,服侍洗漱。
屋里的烛台更是点了整整一夜。
前来送早膳的丫鬟轻轻叩响了房门,还是没听到任何动静。
她也不敢擅自闯入,低声问老妇:“苏姨娘会不会是想不开......悬梁自尽了......咱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朱嬷嬷摆了摆手,连忙走出四五步远。
“要看你自己去看,可千万别拉上我,大清早的,我可不想触这个霉头。”
丫鬟不解,上前问道:“平日里苏姨娘待嬷嬷不薄,难道这个时候,您也想像晦明居的那些婆子一样,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朱嬷嬷倒也不生气,牙花子都笑出来了。
指着那丫鬟讥讽道:“主子的事,可犯不着我一个下人操心。你倒是个知恩图报的,难不成你每月的银钱都比别人多些?”
丫鬟说不过她,只能端着托盘转身走了。
老妇又独自走到了清念堂,进院子前还特意将手上的黄玉扳指撸了下来,揣到兜里。
对着门口的老槐树挤眉弄眼了好久,才扮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哭脸,走了进去。
一见章嬷嬷,她便直直地跪了下来:“嬷嬷啊,您是侯府的老人,老祖宗跟前的心腹,老奴也是没有办法才来求您。”
“这是怎么了?”
章嬷嬷正要出门,受了她如此大礼,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是苏姨娘那边出事了?”
老妇瘪着嘴摇了摇头,哽咽道:“方才老奴家中传信,说是我儿富贵昨夜在金梁桥街那头,叫一个公子哥骑马踏了,伤得极重。”
“他至今还未娶亲,孩子他爹年纪大了,一人照看不住。”
“还请......”
朱嬷嬷咽了咽口水,不敢与她对视。
“还请章嬷嬷去姨娘那边说说情,还了老奴的身契,容老奴回家照顾病儿。”
不等对方开口,又絮絮叨叨地解释道:“老奴也勤勤恳恳地在侯府干了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大爷出事,本该与侯府共患难。”
“可老奴就这么一个孩子......”
章嬷嬷扶着额头,只觉得眼前十分恍惚。
一夜之间出了这么多事,老夫人还不知道呢。
自己毕竟只是个管事嬷嬷,哪里能做得了那么多主,也不知道该顾哪头了。
她先扶老妇起身,愕然道:“是何人这么大胆,敢跃马于市,按律例是要打板子的呀......”
朱嬷嬷假惺惺地在眼角抹了抹,抿着唇不说话。
倒是给章嬷嬷架在这了。
她只能掏出自个儿的钱袋,打开看了一眼,又勒紧袋口塞到老妇手里。
“好歹富贵也叫我一声婶婶,这银子你就收下吧,给富贵请个好点的大夫。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身契不身契的,也莫要再跟我提了。”
说罢便牵着朱嬷嬷的手,往院外走去。
“老夫人的情况,很是糟糕,大爷的事情,我是半个字也不许院里的丫头提及的。”
“若是她老人家知道了,只怕随时都会急得驾鹤西去。”
“到时候,侯府才是真的散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示意丫鬟将院门看紧,快走到园子了,才松手嘱咐道:“你要是忧心富贵啊,就好好地跟苏姨娘求求情,叫她放你回去几日。”
“我看那苏姨娘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好了,我也管不上那么多了,就此别过吧,我还得去找一趟江姑娘。”
章嬷嬷头也不回地走了,曾经精明强干的老妇,也在这短短一个月里熬得身形佝偻,疲惫不堪。
走到西泠斋门口时,粗使婆子正往外搬着红木箱子,累得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
将箱子罗列到院前空地后,又拍拍手进去了。
章嬷嬷不禁心生悲凉:“难道真应了那句古话,花开蝶满枝,树倒猢狲散,连一向大度从容的江檀姑娘,也要与侯府撇清关系了吗?”
这一路走过来,看到的丫鬟婆子无不垂头丧气,阴沉着脸。
这侯府还没倒呢,各个都如丧考妣似的。
正愣神着,江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章嬷嬷怎么得空来西泠斋了,是老夫人出了什么事吗?”
老妇反应过来,忙挂上一副笑脸,向着江檀行了个礼。
试探道:“姑娘,她们这是在往外搬什么呢,一大箱一大箱的。”
江檀请她移步书房,眉目舒展。
“不过是一些衣物首饰罢了,还有一些昔年的旧物,没什么稀罕的......”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
又接着道:“过几日,我便要搬到郡主府了,提前叫人将东西收拾好,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原来姑娘是要搬到个人的府邸了。
章嬷嬷心中释然了一些,可满面的愁容却依然没有消解半分。
她壮着胆子恳求道:“姑娘,恕老奴直言,眼下侯府人心惶惶,日渐颓势,您可不能就这样撒手不管了呀。”
她也知道这话说得极不厚道。
江姑娘不欠侯府什么,说是养育了十七年。
可她在侯府过的是什么日子,老妇也是看在眼里的。
但自己身为侯府的管事嬷嬷,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侯府的百年荣耀毁于一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