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清回到旖春园时，已是二更天了。
院子里黑漆漆一片，连庭灯也没有点，他跌跌撞撞地摸到了寝房门口，屋子里却是亮堂的。
推开门，却看到一女子的身影。
她穿着俏丽的藕色锦裙，乌黑的长发用一只攒花金簪挽起，一如二人初见时的样子。
沈晏清的心也不由得砰砰跳了起来。
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忙用手背抹了抹有些浑浊的醉眼。
“你喝醉了？”
闻到扑鼻而来的酒气，女子转过身来，却无意打破了他朦胧的幻想。
虽容颜依旧如昨，可她已不再是当初的那个苏婉容了，一同褪去颜色，还有自己那年少轻狂的少年气。
沈晏清瞥了一眼桌上的酒菜，冷声道：“我累了，要歇下了。”
说罢将房门推开，要赶客。
苏婉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声音微微颤抖：“我只想陪你坐一会......”她难得示弱。
沈晏清也不好再说些什么，迟疑了片刻，还是坐到桌前。
她擦了眼泪，忙拿起筷子，夹了一块东坡肉到他碗里：“这是你最爱的菜式，我特意嘱咐小厨房里的婆子做的，快尝尝还是不是当初那个味道。”
可她不知道，沈晏清从来不爱东坡肉，觉得腻口。
只是苏婉容自己爱吃，往日在京郊老宅时，时常亲自下厨，钻研这道菜的做法。
沈晏清不愿扫她的兴，便会将她夹来的菜吃得干干净净。
时过境迁。
碗里的东坡肉依旧色泽诱人，可他却只是皱眉看着，胃里翻江倒海的。
“没有胃口......那就喝杯酒吧。”
苏婉容见他迟迟不肯动筷，又斟了一杯酒推到他的面前，忙得不亦乐乎，并不觉得扫兴。
“大姑娘回王府了。”
苏婉容一边说着话，一边将自己的酒杯斟满。
还未提杯，对方便已一饮而尽，语气恹恹：“听说了。”
“那你知道，她将侯府中馈交由我来执掌了么？”说这话时，她将眉眼敛得极低，像是做了什么错事。
沈晏清的眸子只是惊愕了一瞬，便冷了下去。
随便吧，都随便......
他不是个称职的主君，从决定除掉姜昙的那日起，侯府便注定要走下坡路了。
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罢了。
沈晏清夺过桌上的酒壶，一个人开始喝起闷酒来，对苏婉容视若无睹。
“你放心，我会替你好好管着内宅，必不让你分心。”
苏婉容取出几张契书，摆到他的眼前，征询着他的意见：“原先的那几间铺子我已经让朱嬷嬷替我处理掉了，我爹说古玩行和字画行都是不错的营生。”
“他手下正好有几个合适的铺面，我想着眼下正是要用银子的时候，便做主将铺面收来了......”
她盯着沈晏清的眼睛，问道：“你若不赞成，我退掉便是。”
可男人依旧不发一言，泛红的眼睛已经有些迷离了。
苏婉容就当他同意了。
这是她入府后最高兴的一天，侯府的奴婢们被她训得服服帖帖，也不用像之前那样，偷摸着跟苏府传信。
朱嬷嬷是个腿脚麻利的，乐于两头跑，事情办得也算妥当。
虽没学过掌家，苏婉容却是自信满满，想证明自己不比姜昙差，能够尽到主母的职责。
她端着杯子小小抿了一口酒，两颊红扑扑的。
忍不住开始畅想以后的日子。
她想做个好妻子，好女儿，也想做个好母亲，等侯府的簿册上扭亏为盈，晏清也会感激她的。
等二人关系重修旧好，也是时候生下个一儿半女了。
几杯酒下肚，沈晏清已经开始不省人事了。
这段时日他常与军营里的兵痞子混到一处，贪恋于秦楼楚馆，终日喝得酩酊大醉，酒醒了才摸爬着往回赶。
他伏倒在桌上，时而痛哭流涕，时而癫狂大笑。
口中不知道在呢喃着什么。
苏婉容忙放下酒杯，唤道：“翠苹，大爷喝醉了，快扶他到床上去。”
醉酒之人的身子格外沉，翠苹与两婆子合力才将昏迷不醒的沈晏清抬到床上，脱掉了靴袜。
苏婉容为他掖好了衾被，含情脉脉道：“今夜我就留在旖春园，不走了。”
卸除钗环后，身着亵衣的苏婉容蹑手蹑脚地爬到了沈晏清身边，将头轻轻枕在结实温暖的臂膀上。
“夫君......”
身旁的人儿还是像从前那般温顺。
这令她回忆起了二人在京郊老宅厮守的日子。
“昙儿......”
后半夜时，一阵梦呓将她吵醒，伸手去探，沈晏清的胸膛上已是热汗涔涔，睡得极不安稳，床尾的褥子都蹬得翻折了过来。
“我没看走眼，确实是你......”
“你真的没死......”
苏婉容听得脊背生凉，小心翼翼地晃了晃他的身子，问道：“谁没死，你见到谁了？”
“昙儿，我的妻......”
沈晏清呜咽着翻了翻身子，声音越来越含糊不清：“我的命......都可以赔给你，只要你回来......你为何会跟他在一起......”
“那女人没死？”
苏婉容惊得坐起了身子，不自觉地将他的梦话，与父亲的书信联系到了一处。
不可能的。
柴三说，姜昙早已死透了。
尸首也是他亲自放进棺木里的，钉得很结实。
看到书信，苏婉容也只觉得是有人故意装神弄鬼罢了，没准是柴三昔日的手下想借此讹诈苏家一笔。
可如今，她倒不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