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晕过去了,是大爷将她背回清念堂的。”
“看来袭爵的事情一时半会是不能成了。”
翠苹将今日在垂花门前见到的情景,一五一十地说与苏婉容听。
时隔数月,她又将绣筐捧了出来,在那块绷得平展的红缎上绣着莲叶,心境却比往日平静了不少。
每一针都下得很扎实。
她歪着头望着翠苹,问道:“中贵人还说了些什么,申爵的折子,官家到底是驳回了,还是直接撂下了?”
翠苹摇头道:“他嘴巴闭得严实,半个字也没有透露。”
苏婉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没定论,便是好事。
她巴不得沈晏清袭爵的事情再往后拖延一阵时日,一来杀杀老太婆的威风,二来自己便有足够的时间摆弄沈星迢这枚棋子。
苏婉容将有些发涩的绣花针在发间蹭了几下。
换了股金线接着绣鲤鱼。
“我方才回到院子里时,听见扫地的丫鬟说,姓江的那个丫头快要搬出侯府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翠苹见绕来绕去,还是绕不开这个话题。
只能老实答道:“官家赏了江姑娘一座府邸。”
她原以为苏姨娘会暴跳如雷,净说些酸话,可对方也只是嗤笑了一声,抚着缎上的莲叶道:“她还当真是命好......”
肚兜也没心思绣了,摆摆手让翠苹出去了。
自己则倚在窗前黯然神伤。
无父无母又如何?
挨打时有人护着,眼见着山穷水尽疑无路了,却又偏偏在紧要关头时来运转。
正值绿鬓朱颜的年华,受官家倚重册封郡主。
有大把大把的青年才俊,世家子弟等着她挑拣,只要她想,随时都可以离开这阴气沉沉的侯府,去过自己的逍遥日子。
而自己呢,只能守着这孤零零的雨燕阁。
为了个正妻的名分,与虎谋皮。
成或不成,还是两码事。
但显然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还有那沈昱白......
苏婉容勾唇自嘲一笑,她早就看穿了这男人不简单,平日里惯做与世无争的模样,却在江檀受罚时义无反顾地站了出来。
那平静外表下隐藏的汹涌情意,都快溢出来了。
难不成只有她一人察觉到了?
她羡慕、嫉妒,想起了那个视她如命的段郎,只可惜早就化作了黄土一抔。
她不该来这侯府的。
如此想着,苏婉容回到镜前整了整妆容,见外头夜色正浓了,披上斗篷走了出去。
柴房里,张鹤同被五花大绑地扔到了角落里。
忽而听闻屋外响起了姑娘的声音:“你怎么还站在这,清念堂都快乱成一锅粥了,老夫人快不行了,还不赶紧过去搭把手?”
“苏姨娘,你可别吓唬老奴......”
“你自己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支开守门的婆子后,苏婉容推门走了进去。
张鹤同见救兵来了,呜鸣着在地上板起身子,借着墙角撑坐了起来。
苏婉容将手中的烛台放在地上,抠出了他口中的软布:“我留你还有大用,可不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了侯府。”
她掏出怀中的匕首。
冰凉的尖刃轻轻划过男子的脸颊,吓得张鹤同差点尿了裤子:“姑娘,使不得啊......”
“没想到你也是个贪生怕死的。”
苏婉容忽然捂嘴笑了起来,眼里的泪光一闪而过。
随即干净利落地割断了他身上的绑绳,微微勾唇道:“你这副蛊惑人心的皮相,我怎舍得划破?”
卸除束缚后,苏婉容解下身上的斗篷披在他的身上。
拉着他走出了柴房,指着远处的那盏灯火道:“那便是东角门的方向了,看守薄弱,你只管硬闯出去即可,切记不能在半路就叫人发现了。”
“姑娘,保重。”
张鹤同接过她手里的匕首,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来这侯府是没机会再来了。
真是可惜,像沈姑娘那样出手阔绰的女子,他还是头一回遇到。
守门的婆子急急忙忙赶到清念堂,却与章嬷嬷撞了个正着。
“你怎么跑这来了?”
老妇满脸疑惑:“老夫人不是叫你看好那伶人吗?”
“是苏姨娘叫我过来看看的,说是老夫人病重,快要不行了......”
婆子急得浑身是汗。
此刻才明白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果不其然,二人结伴赶回柴房时,早已不见张鹤同的影子,只剩下半截半截的麻绳。
“糟了,人跑了!”
章嬷嬷气得直跺脚,却拿那蠢钝的婆子没有半点法子。
这还得了?
那淫贼若是个嘴巴没把门的,将与大姑娘的事到处去说,只怕侯府要大祸临头了。
“走,赶紧通知各院的丫鬟婆子,将这侯府上上下下都搜上一遍。”
“咱府里姑娘众多,可不能让他坏了名声。”
章嬷嬷正扯着她的领子要去集合众人时,却有一老妇捂着脑袋过来了。
“章嬷嬷......不得了了......”
走到眼前时,才发觉是守东角门的婆子,按在头上的软帕已经让鲜血浸湿了。
十分吓人。
她将帕子移开,折了又折,章嬷嬷这才看见那道鲜红的裂口。
婆子疼得龇牙咧嘴,一开口便委屈地落了两行老泪:“我好端端地在那角门处坐着,谁料一块石头从天而降,差点没把我砸死。”
“定神一看才发现是个面生的男子,直接奔了出去。”
“我叫了前院的小厮去追,这会也不知道追着了没有?”
一听这话,章嬷嬷的心顿时凉了大半。
看来那野男人早就逃了出去,只怕这会已经跑回苏府了。
她该如何跟老夫人交代此事?
婆子失血过多,有些晕乎乎的,还拉着嬷嬷喋喋不休:“府里怎么会有外男的?”
章嬷嬷可没有心思再管其他了,一刻不敢耽误,往清念堂去了。
沈老夫人昏沉地睡了半日,适才觉得脑子清明些了,在丫鬟的搀扶下靠在床边。
只要她还活着,便不可能放任他人整垮侯府。
是时候拔掉那些眼中钉了。
但当务之急,是先处理掉柴房那货,不管他是苏家的、李家的、还是王家的。
犯了塌天大祸,一并药死就是。
谁承想刚拿定主意。
章嬷嬷就魂不附体地闯进来了,脸色难看得厉害:“老夫人,都怪老奴们办事不利,让那戏子逃出去了......”
“你说什么?真是一群蠢驴子。”
沈老夫人气得心堵,手脚也一并发麻了起来。
“你们好手好脚的,竟让......”
骂着骂着,老太太的眼珠子忽然向一侧偏斜,嘴角也随之抽搐了起来。
只听咚的一声。
她直挺挺地倒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