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在说什么胡话?”
霜叶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
“府中谁人不知,大奶奶是在回门途中遭遇流寇伏击,逃跑中与大爷走散,失足坠崖摔死的。”
“当时您听说了还哭了好几日呢。”
“官府出兵剿匪,但一度无功而返。”
说罢又哽咽道:“大奶奶真是红颜薄命,那样和善的人,尸首却让野狼给叼走了,只留下只染血的缎鞋。”
而丧事,自然是遵照沈老夫人的意思办的。
让婆子捡了些生前的旧物,隔日便草草下葬了,连副像样的棺材也没准备。
江檀一听,心中顿时也明白了七八分。
这件冤案永无昭雪之日。
那日一同回门的人,只剩下沈晏清一人活着回来了,所有人证都被杀了个精光。
她跌跌撞撞地闯进了旖春园,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杀了沈晏清,为自己报仇......”
可这里早已是满目荒凉。
丫鬟婆子们被遣散一空,前世的衣物也被尽数收拾了出来,随意地堆叠在庭院中。
收拾院子的丫鬟说:“老夫人吩咐了,府中主母不满二十而殇,是衰败之象,但凡是大奶奶生前的用具,都要焚烧干净。”
江檀怅然。
人走茶凉的道理她不是不懂,可像沈老夫人这般急不可耐抹去一切的行径,实在令人寒心。
她敛住眼中的恨意问道:“那大爷呢,他人在何处?”
可丫鬟道:“大爷压根没回来过,只是派了小厮将大奶奶的遗物捎带回来,他说院里也没什么贵重的东西,让奴婢们不必再过问他。”
江檀听到这话犹如五雷轰顶,喉间涌上一阵腥甜。
趁着丫鬟低头收拾杂物的功夫,她转身进了寝房,取走了墙上那幅寒梅凌霜图。
回到西泠斋后,江檀当夜便卧床不起。
因原主是个孤苦无依的外姓女,府医不大上心,硬是整整烧了三日才好转过来。
此后,侯府的江檀姑娘便如脱胎换骨般转了性子,不再是过去那副冷若冰霜的样子。
不但每日都会去给沈老夫人请安问膳,对府里的下人也是以礼待之。
府中不可一日无主母。
沈老夫人将她叫来跟前:“你自小在侯府长大的,我和侯爷都待你如亲生,你也是时候学着管家,报答侯府的养育之恩了。”
她自然不会拒绝。
即便是前世大难不死,她的力量也不足以跟整个侯府抗衡。
还不如借着江檀的身份蛰伏在暗处,韬光养晦。
让所有辜负过她的人、都好好尝一尝她经历过的苦楚,最后落得个名裂身死的下场。
尤其是沈晏清。
这一日,老太太罕见地提起那过世的孙媳:“若早知道那姜家女是个命短福薄的,无论如何我也不会答应让她过门。”
眼神却是那样怨毒。
“与晏清成亲三年,连个一儿半女都没能留下,就撒手去了。”
害得她孙儿年纪轻轻便成了鳏夫。
江檀轻声道:“可檀儿听说,大婚当夜大哥哥并没有与嫂嫂圆房,在外出征三年,未给侯府留后怎么着也不能是女子的过错。”
“荒谬。”
沈老夫人眉头一拧:“为妻者,却不知如何讨夫君的欢心,难道还能怨男人吗?”
许是意识到这话说得并不稳妥。
“罢了,死者为大,即便有再多的不是,也是过眼云烟了。眼下最紧要的是给晏清续娶一房新妇。”
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江檀顺着她的话头问道:“不知老夫人看上哪家姑娘了?”
“苏家女,婉容。”
苏婉容?
江檀脑中浮现了一张笑眼盈盈的面孔。
在沈晏清远赴边关的前两年,她是侯府常客,老夫人疼她疼得紧,简直当成亲生孙女那般。
“可苏姑娘不是早已嫁为人妇了吗?”
说到此处,沈老夫人的一张老脸也臊得发慌。
“你还不知道吧,那段家二郎身患顽疾,走了有一段时日了,婉容现在是孀妇。”
“我原本是不愿的,但拗不过晏清。”
“想来也是,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总不好让他做一辈子鳏夫吧,侯府的嫡亲血脉不能断。”
江檀奈然一笑。
旧妇尸骨未寒,沈晏清这就等不及要娶新人过门了?
老夫人又开口了:“况且,晏清和婉容本就是竹马青梅,若不是碍于苏家的商贾身份,当年我和侯爷也不会狠心棒打鸳鸯,将两人一块娶进侯府便是。”
“昙儿死了,这便是天意。”
好一个青梅竹马。
好一个死是天意。
江檀像是被攫住了心脏呼吸不得。
她若早知道沈晏清对别人情根深重,说什么也不会嫁到京城来。如今这话从老夫人的嘴里说出来,倒像是她抢了别人的心上人。
可这门婚事早在她来到人世前就已经注定了,哪有选择的余地?
自己原来是挡了苏婉容的路。
她整理好情绪,幽幽开口:“为侯府延续烟火自然是头等大事,老夫人要是左右为难,我倒有个法子。”
沈老夫人打量了她一番:“有话直说。”
“苏姑娘是商家女,又刚刚亡了丈夫。”
“若老夫人担心侯府的名声,不如先将其纳为妾室,等过个一年半载后,风声过去了,再抬为妻也不迟。”
“这算不算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江檀的目光很是真挚,像是诚心帮她分忧的。
沈老夫人思忖了一会,这确实是个可行的办法:“真是造了大孽,就照你的法子办。”
卸下了包袱,心里自然痛快了一些。
她转头向一旁的章嬷嬷:“给江姑娘沏杯新茶,再取些配茶的果子。”
话音还未落,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却已走到堂前。
“祖母,我和婉容的婚事,你考虑得怎样?”
两人齐齐望过去,是沈晏清回来了。
他穿着一身鸦青色窄袖束腰长衫,腰间束着玉镶金带銙,如墨的长发用缠丝镂金冠束起,眉眼俊朗,神清气爽,与几个月前颓靡的沈晏清判若两人。
发妻葬身崖底,他却春风得意。
江檀抑制住因恨意而微微颤抖的手。
她时刻谨记着自己现在的身份,淡淡唤了一声:“大哥哥。”
“江妹妹。”
上次见到江檀还是好些年前,女大十八变,音容气质都与先前有些不同了。
江檀起身,向着老夫人福了福身子,然后退下了。
与沈晏清擦身而过时,又闻见了那股熟悉的芍药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