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澄看到关麒宁的眼皮动了动。
于是他适时地出声打断了李无忧的话,“齐尧,你说要给李无忧的资料,拿到了吗?”
“给我资料?什么资料?”李无忧立刻被牵着鼻子走。
齐尧也顺着最澄的话说:“小关和我们说你想转行,我刚好是文工团的,就帮你问了下招考情况,顺便要了些备考资料。你等等啊,我查下邮箱看发没发来。”
李无忧立刻紧张地攥住衣角,“她……她是怎么和你们说的。”
最澄看着关麒宁抖动的睫毛,说:“她说你准备来北京工作,让我和齐尧帮忙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机会。”
“这样……”李无忧松开了手,关麒宁的睫毛也恢复了平静。
“我的想法是不是有点儿太异想天开了?”李无忧自嘲道。
最澄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你还记不记得小关在新年夜说过一句话,她说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去勇敢追求的人,都很幸运。你不想做一个幸运的人吗?”
“我只是怕什么都考不上。突然转行,没经验、没背景,也没有宁宁那样孤注一掷的勇气。真的是叠满了失败buff。”李无忧坦白,悠悠地叹了一声,“况且我马上就要三十岁了……”
“三十岁那年是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吗?”齐尧不解。
李无忧被问得一愣,下意识地说:“不会吧。”
“那你干嘛说得好像很怕三十岁到来一样。”齐尧笑道,“三十岁只是每个人漫长人生中很普通的一年,它来或者不来,都不该影响什么。”
而如何面对考试失败,他的经验更是一抓一大把,“我高考和考研都考了三次。后面参加比赛也没有一帆风顺的时候,都是要经过好几次的磨炼才能闯进总决赛,然后再失败几次,才能拿奖。失败是常态,在成功之前,它从来都不意味着尘埃落定。”
如果关麒宁不在场,最澄都觉得都不需要他去和李无忧聊了,齐尧的经历和经验足够给人鼓励。但他答应了关麒宁,所以也认真地说了两句鼓励的话,最重要的是给李无忧铺了后路,“如果你不是非要有个编制,也可以考虑一下我的工作室。我这里不用考试,就是福利待遇可能比不上体制内。”
“资料我转到小关的邮箱了,你有空看看,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我。”比起最澄,齐尧显得更热情。
但李无忧似乎做出了选择,只对最澄微微一笑,“谢谢。我会努力的。”
这个话题暂时告一段落,李无忧偏头看了看还在睡的关麒宁,虽然不忍心,但还是耸了耸肩膀,“宁宁?宁宁醒醒,我们要回去了。”
她连续叫了好几声,但关麒宁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是真吓到了。难得见她睡得这么实诚。”
“那就别叫她了,让她好好休息吧。我抱她上车。”齐尧伸出手。
“你忘了你肩膀还有伤?”最澄阻止道,“医生有没有给你开药?我先陪你去拿药,等回来小关搞不好也就醒了。”
听到他们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关麒宁的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儿,等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立刻就醒了过来。
“李子,我们回酒店吧。”她拉起李无忧的手就要往外走。
李无忧踉跄地跟着,“不等等最澄老师他们……”
“你微信和他说一声我们先回了。”关麒宁装作很虚弱的样子,“我好累,想早点躺回柔软的床上休息。”
李无忧自然担心她的身体状况,一边给最澄发微信解释,一边和她离开了医院。
最澄收到李无忧的消息并不意外,正想和齐尧说一声,却见他神色复杂地盯着手机。
“叔。”他的表情说不出是开心还是难过,一言难尽道,“我是万万没想到,有一天我能上热搜。”
最澄还没问是怎么回事儿,齐尧就把手机怼到了他眼前。
#齐尧 受伤#
#尹明德 吸毒#
两个词条一同映入眼帘。
不过好在齐尧没那么红,不追舞台剧的人也不知道尹明德是谁,所以这两条热搜的热度和讨论度原本都不高。点进去基本上都是齐尧的粉丝在一脸迷茫地问出了什么事儿。
但因为涉及到了法律层面,在公安的蓝底白字通报出来后,两个词条又迅速飙升到第一、二位。
「我们齐齐,要不不上热搜,一上就整个大的……」
「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儿吗……」
「眼一瘸,我以为是齐齐吸毒了」
「好可怕,竟然会乱砍人,不知道齐齐的伤怎么样」
「在现场,其实不是尹明德伤的齐尧。尹明德一开始是要去砍顾问小姐姐的,被小姐姐一脚反杀,本来还要刺尹明德一刀,但被齐尧挡下来了,小姐姐可能没收住劲儿,那一刀就刺到齐尧身上了」
「齐齐真是个妥妥的大冤种」
「一脚反杀,听起来很酷的样子」
「酷不酷的不说,在那种危险情况下还能有意识反击就不是大多数人能做到的。要是有人拿刀要砍我,我肯定早就吓傻在原地了」
「这年头,做个顾问都得武艺高强」
「想看看武艺高强的顾问长什么样子」
「顾问诶,这个头衔听起来就很老的样子」
「可有人说是个小姐姐」
「不管是谁,伤了人难道不用承担相应责任吗?」
「齐齐都没计较,警方也没说什么,咱们有啥立场要求人家承担责任」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总觉得齐齐白白吃了个大亏」
最澄迅速翻了一下评论,发现大家的关注点都在关麒宁身上,第一反应就是让李无忧先看住关麒宁,别让她看到,然后赶紧把热搜撤掉。
齐尧也想到了这一点,收回手机就要联系经纪人,“这个热搜还是不上为好,要是我连累了小关被人肉,搞不好这辈子她都不会搭理我了。”
“她已经不搭理你了。”最澄把李无忧的微信给他看,“我们刚走,小关就回了酒店。”怕齐尧没听懂,最澄又补充一句,“她在躲你。”
“为什么?”齐尧纳闷,开始自我检讨是不是哪句话,或者哪个行为又惹到了她,但思来想去也没有结果,“我好像没得罪她吧?”
“是她得罪了你,她伤了你,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所以干脆就逃了。”
齐尧不理解,“我也没怪她啊,退一万步讲,就算我怪她,她道个歉就好了,躲着我算什么?”
“小关又不了解你是什么性格。”
“不行,我得去找她说清楚。”齐尧可受不了莫名其妙的被冷战。
“她不会见你的。”
最澄笃定的语气让齐尧有些退却,也有点烦躁不安。
“哥,你能不能不要总是一副很了解她的样子。”齐尧不甘心地想,明明是他与关麒宁的接触更多啊。
称呼一变,最澄立即反应过来刚才说得太直白了,于是面不改色地找补,“我不是了解她,是我接触过类似她的人,所以大概知道要怎么和她们相处。”
这话倒也没错。最澄入行早,能在体制内混到现在这个地位,总是要有点儿处理不同人情世故的本事。
齐尧这样安慰着自己,心里的烦闷被压下去了一点,认真请教,“那我现在能怎么办?我只是想去关心一下她都不行吗?”
“比起热烈的关心,她更在意的是安全。给她一个安全的空间,她觉得安全了,你再慢慢释放关心,要有界限感,不要像开闸防水似的涌过去,不然会把她再冲回安全屋的。”最澄一边细心地核对发放的药品,一边操心地指导母胎单身谈恋爱。
“那就是只能干等着的意思。”齐尧无奈地磨牙,但还是选择相信最澄,“算了,我先找人把热搜撤了吧。”
最澄“嗯”了一声,掏出手机开始打车,“你回学校还是回家?”
“回酒店。”齐尧头也不抬,“就算不能见面,我也想离她近一点儿,万一有什么事也方便帮忙。”
最澄叹了口气,把目的地改成了酒店。
大约晚上七点多,挂了大半天的热搜终于撤了下来。齐尧松了半口气。另外半口气还吊着,忍不住想,她到底看没看到这条热搜?看没看到大家对她的议论?如果看到了,她又会有什么反应?齐尧整个人像在桃子里滚了一圈儿,身上沾满了桃毛,痒痒得坐立难安,在房间里不停踱步。
最澄被他来来回回的身影闹得眼烦,也看不进书了,干脆放下书闭目养神。
齐尧见状有些不好意思,拿起外套说:“叔,我出去买点吃的,你要吃什么不?”
“你看着买吧。”最澄仍闭着眼睛。
齐尧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秋天晚上的风比白天更硬,他小跑着冲进便利店,想着买瓶热饮捂捂手。
暖柜放置在收银台边上,齐尧正想往那边去,却看见了关麒宁的侧脸,猛地收回了脚步,迅速躲到了货架后面。
孽缘呀孽缘,怎么偏偏在不能见面的时候碰到她了呢。
齐尧探出半个身子,暗中观察到她买了一瓶酒和一只润唇膏。又偷偷跟在她身后,走出便利店,穿过停车场,来到了一个小公园。
关麒宁找了个长椅坐下,“噗呲”一声,单手打开了易拉罐,插进一根吸管,滋溜滋溜地喝起酒来。
她的身边偶尔会走过遛狗的老人、疯狂叫喊着奔跑的小孩儿、呼朋唤友要去篮球场打球的学生,以及吵吵闹闹又黏黏糊糊的情侣。
外面的世界热闹嘈杂,她却仿佛独立了出来,孤独,但悠然自在。
这个矛盾的感觉,让齐尧不禁又回想了敦煌的美妙夜晚,咂摸过味儿来,似乎忽然理解了那晚之后,关麒宁对他的莫名冷淡是因为什么了。
他擅自闯进了她的安全区,就像最澄说的,他太过热情,让关麒宁无所适从。
果然是距离才能产生美么。齐尧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
但当时她也没拒绝自己靠近,而且那晚他们明明相处得还不错。齐尧又陷入纠结的深思。
难道是喝了酒的缘故?齐尧的目光落在酒瓶上。酒精会麻痹人的神经,会让人变得迟钝。她现在喝了酒,会像那晚一样柔软一点吗?
齐尧这么想着,脚步就不受控制的,一点一点地往她身边挪。
她肯定是听到自己鬼鬼祟祟的动静了,齐尧看见她的耳尖动了动。但她没制止,齐尧就小心谨慎地坐到了她身边。
两人一时无话。但这样的安静并不尴尬。
齐尧仰头去看夜空,努力寻找着关麒宁曾经指给他看的那些星星。
飞马座四边形、仙女座大星云,齐尧很惊讶,自己竟然还能记住这些名称。
但是城市不比沙漠,天空乌突突的,他找不见那些美丽的星星。
不过他记得,那晚有比星星还要美丽的眼睛。
齐尧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关麒宁,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她的双眼。
时间似乎静止下来。
齐尧快速地眨了眨眼,逃避似的垂下眼帘,眼神就恰好落在了关麒宁的湿润的嘴唇上,上面坠着将落未落的酒,吸吸鼻子,似乎还闻得到小麦香。
他无意识地抿抿嘴,蹭掉了一些唇上干燥的死皮。
“这个给你。”关麒宁把一个全新的润唇膏递到他面前。
齐尧迟疑地接下,“怎么突然送我礼物。”
“不是礼物。”关麒宁语气淡淡。
“不是礼物?那是什么?”齐尧笑着试探,“难不成是为了刺伤我道歉啊?”
“为什么道歉?”关麒宁的眼神透着疑惑,“明明我也受到了伤害啊。”
所以她看到了热搜,也看到了网友对她的不怎么友好的讨论。
“……抱歉啊。是我连累了你。不过其实……”
“你也不用道歉啊。我刺伤了你,你连累了我,这样一来一回,正好两不相欠。”关麒宁咬着吸管,语气中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齐尧哽住,觉得心口憋了一股气。两不相欠都说出了口,那她的下一句是不是就是“永不相见”了?
他很想发火,想抓住关麒宁的肩膀质问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要怎么做才能了解她,才能和她自如地相处。
但嘴唇张张合合,最终只化成了一声无力的叹息,“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
他把最澄的话全都忘到脑后,什么一点点释放,不要开闸放水。他现在只觉得心口的这股浊气,不吐不快了。
“你明明有不想别人跨入的安全区,却每次都放任我进入,但又不让我看到全貌,就让我在你的迷宫里打转儿。就像玩儿游戏似的,幸运点儿,我能碰到NPC的提示捡到装备升级,但多数情况下很不幸,只能不停地碰壁。这样我真的摸不清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能接受我慢慢去了解你,还是想让我知难而退?”
关麒宁没做声,默默开始收拾垃圾。
齐尧眼疾手快地握住她的手腕,“你又想逃。”
“没有。”关麒宁慌乱地挣了挣,“放手,有人在看。”
齐尧环顾四周一圈,发现小池塘边确实有几个人望着他们,还时不时地交头接耳。
以往在路上碰到粉丝,齐尧都会大方地打招呼,面对签名合影的要求也从不拒绝。但今天……
“我和你一起逃。”
齐尧拉起她,跑向没有灯光的崎岖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