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杜月璋好转一些后,他决定启程去沧州。
入冬后的清晨格外寒冷,杜月璋的寒疾如约而至,整个人瘦得脱形,腹部凹陷下去,看起来可怜极了。他浑身冰凉,蜷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嘴唇紫青,脸色煞白如纸。
李景山走进房间叫醒他,他却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勉强撑着最后一丝神智,喉头滚了滚发出一声呜咽,紧接着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吐出一堆带血的痰。
李景山用厚厚的裘皮披风将他裹住,轻轻一捞抱入怀中,柔声哄道,“阿璋乖,我们准备启程了,等拿了浮世盒我们就回宫成婚好不好?”
他的声音轻柔得像一缕春风,温暖着杜月璋的身躯。
杜月璋微弱地摇摇头,他似乎知道自己即将迎来生命中最后一段旅途。
李景山笑眯眯道:“我知道你还是喜欢我的。不急,我们还有一生一世的时间。”
杜月璋垂下睫毛,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红的血液喷洒出来,将整张雪白的衾锦染红。
李景山心疼万分,他抓着杜月璋冰凉僵硬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没事的,阿璋不怕,只要拿到浮世盒,我就去万乘之尊,到时就没有人可以伤害你了。”
杜月璋眼眶发热,眼泪滑落脸颊,砸在他手背上,他颤抖着声音,含糊不清的问:“……你、你……是真的疯了。”
“是。”李景山将脸凑过去蹭他的脸庞,“所以不要反抗我好不好,我也不想弄疼你。”
杜月璋的目光渐渐涣散开来,眼前的场景逐渐模糊,耳边传来李景山的声音。
“你怎么越来越瘦,到底要怎样才能养胖你呢?”
李景山抱着杜月璋出来,禁军们站成一排面面相觑,一直听闻陛下好男色,可中宫明明有皇后啊,如今来看传闻非虚。
杜月璋靠在李景山肩膀上昏昏欲睡,忽听李景山道:“你们都退远一些,朕的阿璋不喜欢别人盯着看。”
禁军纷纷行礼退出。
李景山搂着杜月璋,轻抚他苍白消瘦的侧脸,语气温柔:“别害怕,我把他们都赶走了,不会有人敢议论你的。”
他的双手握紧,指节泛白。
这话看似是对杜月璋说的,实则是对他自己说的,杜月璋从不隐晦他们之间的情感,真正怕别人议论的人是他。只是他不愿承认罢了。
***
马车颠簸整整半日,才在就近的驿站停下。
杜月璋撑着眸子,眺望远方的烟尘,眉宇间透露着浓郁的疲惫与焦虑。
阳光穿过层叠的云海,斑驳的金色碎影映在脸上,他眯着眼看着它们,忽然觉得这光是假的,他的人生根本就是灰暗一片,普照大地的光明,公正的对待众生,却独独绕开了他。
剧烈的疼痛,似要把他的胸腹全部搅碎,他痛苦到恨不得立刻死去,可偏偏他又不能死,一想到那两个可怜的孩子,他便会在意识涣散时强迫自己清醒。只是这磨人的痛苦到底还要撑多久,他看不到边际,只剩下无穷尽的绝望。
李景山掀开帘子,俯视着他:“阿璋,我们到了。”
他低哑着嗓音嗯了一声,随即又剧烈的咳嗽起来,吐出更多黑血,将衣襟浸湿。
“别动,我来抱你。”李景山看了看他被自己弄伤的脚,不仅没有悔意,还生出一丝得意来,轻功卓绝的人,果然要废其双腿才可以放心啊。
李景山将杜月璋抱下马车,牵引着他往驿馆走去。驿丞早已恭候多时,见他们进来立马吩咐人收拾客房。
驿馆不小,厢房也颇多,李景山抱着他走进其中一座厢房,对身旁的侍从说:“去把阿璋的药煎来。”
侍从应声退下。
屋里静悄悄的,李景山坐到桌案前翻阅奏折,杜月璋躺在塌上休息,呼吸粗重,尤为痛苦,时常伴有咳嗽声。
李景山却似习惯了一般,连带着会跟着抽痛的心也开始麻木,跟着消失的还有那一份,杜月璋只要发作就会慌乱的人,如今只剩下一个旁观者,旁观他痛苦的人。
因为他了解杜月璋,他以子女的未来做要挟,他了解杜月璋,他绝不会轻易死去。
过了许久,房门吱呀一声响了。
李景山抬眸瞥去,只见侍从端着姜汤进来,他皱眉道:“朕不是叫你去煎药吗?怎么端了姜汤来?”
侍从解释道:“奴才看殿下的状况很糟糕,还是先用姜汤驱驱寒吧。”
李景山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摆摆手:“去吧。”
侍从退下去了。
李景山继续埋首批改奏疏,杜月璋缓缓睁开眼睛,凝望着他。
他现在的模样极其狼狈,浑身脏污,长发凌乱,嘴唇干裂,眼窝深陷,形容枯槁犹如鬼魅。他的双臂已经完全使不上力气了,甚至提不起手肘撑在床榻上,他艰难的支起上半身,伸长脖颈向门外探去。
门口空荡荡的,并没有什么人。
杜月璋又转过头来盯着李景山,仿佛要将他的五官牢牢烙印进脑海中,他喃喃的问:“李景山,你骗我。你骗我!”
李景山冷漠的扫他一眼,没理他,继续低头批改奏折,仿佛他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