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又道:“毓溪一时情急下说的话,此刻她未必还记得,之后无人提起,母亲与我也不要再提,若是被下人传出去成了闲话,我会好好安抚她,您看如何?”
觉罗氏连声道:“是是,咱们不提了,四阿哥留步吧,您今日也辛苦了。”
胤禛笑道:“母亲和嫂嫂才辛苦,我送你们出门。”
如此,胤禛待岳母和嫂嫂上马车,目送车驾远去后,才往回走。
小和子跟上来问:“主子,您的东西是不是要搬回正院去?”
胤禛点头:“放到西屋,福晋睡了,别吵着她。”
“是。”
“你忙去吧,我到西苑坐坐,看一眼侧福晋。”
小和子觉着不妥,提醒道:“福晋才生了孩子,您却去看侧福晋,这不大好吧。”
胤禛嗔道:“放心,是福晋的意思,你小子心眼可不少。”
说罢便丢下小和子,径直往西苑来,门前下人见了,赶紧去通报,胤禛才走进院子,就见闺女飞奔而来。
“阿玛,弟弟。”
“额娘生了小弟弟,我们念佟如今可是姐姐了。”
“姐姐……”
“是大姐姐了。”
李氏被搀扶着走出来,向胤禛福了福,喜气洋洋地说:“给四阿哥道喜,给福晋道喜了。”
胤禛道:“不必多礼,你保重身子,咱们进去坐吧。”
抱着孩子进门,见炕上到处散落着念佟的玩具,竟无处可坐。
丫鬟紧忙上前收拾,可她们才抓了几个,念佟就嚷嚷开了,在胤禛怀里扭动着,着急地不让她们动。
侧福晋说:“让您看笑话了,大格格脾气大得很,不让人碰呢。”
胤禛拍了拍闺女的屁股,嗔道:“怎么学的你姑姑一样,这么霸道。”
丫鬟们到底腾出了坐的地方,胤禛则命她们先搀扶侧福晋坐下,之后放下女儿,要了碗茶喝。
见胤禛不仅喝茶,还拿桌上的糕点吃,李氏便问:“四阿哥还没用膳?”
胤禛道:“担心了一整天,哪有什么胃口,这下安心了,才觉着饿。”
李氏想了想,到底没敢张口留丈夫用膳,乌拉那拉毓溪才九死一生的产子,她就把人留在身边吃饭,难道要挑衅福晋不成,万万使不得。
“你要保重身子,福晋坐月子顾不过来旁的事,我也要回去当差了,念佟先放你屋里,若是没精神管她,你就说,我把孩子送宫里去。”
“妾身的身子是不如怀大格格时得劲,但看个孩子还不成问题,何况有大格格在跟前嬉闹,倒是没工夫胡思乱想,日子也好打发。”
胤禛点头:“这就好,不要逞强,一家子人什么都好商量。”
李氏道:“四阿哥放心当差去,妾身会照顾好自己,眼下福晋要静养,过几日妾身再去道贺。”
这般说些互相关心的话,胤禛喝茶吃了些点心后才离开,李氏送到门前,在屋檐下看着胤禛消失在夜色里,轻轻松了口气。
“主子,您怎么叹气?”
“说不上来,不是高兴的,也不是不高兴的。”
丫鬟道:“家里这么大的事,却有些冷清,您生大格格那会儿才热闹呢,皇上和娘娘都亲自来了,多大的体面。”
李氏苦笑:“是大格格的体面,不是我的体面,若不是七公主病着,娘娘今日必定要来的,听说太后都答应了。”
丫鬟道:“不论如何,四阿哥能惦记来看望您,总是您自己的体面。”
李氏看了看她们,心想也罢,这些下人若觉得自己是风光的,不是挺好的吗,可她自己明白,若不是肚子里揣着一个,就该和宋氏一样,被忘得干干净净。
哪怕胤禛是真心来看望她,也是见识了福晋分娩的艰难,才意识到她为这个家生儿育女的苦劳,说来说去,怎么都不会是为了自己这个人。
“额娘。”此时念佟跑来找母亲,似乎是奇怪阿玛怎么走了,怎么没带她去看弟弟,不停念叨着,“弟弟、弟弟……”
边上的丫鬟笑道:“大格格,额娘也怀着弟弟呢,大格格有自己的弟弟。”
闻言,李氏顿时变了脸色,命乳母将孩子带走后,呵斥道:“不许再对大格格说这样的话,福晋尚且将大格格当亲生女儿看待,你们却要教她分彼此吗,再叫我听见有人挑唆,你们的日子可就到头了。”
丫鬟们纷纷认错,不敢再胡言乱语,而李氏这一恼火,身上就不好受,赶紧回房歇着,才缓过一口气。
门外的丫鬟,则小声嘀咕:“还以为侧福晋会喜欢听这话,难道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更亲吗,宫里的阿哥公主们,不也有亲疏彼此吗。”
另一个说:“那不一样,阿哥公主们的前程,皇上说了算,可咱们府里的孩子将来好不好,是福晋说了算。福晋没孩子也罢了,如今有了大阿哥,咱们西苑的孩子若不讨福晋喜欢,还要和兄弟姐妹分彼此,这不是自找没趣?”
且说正院卧房里,睡了一觉的毓溪,听着婴儿啼哭醒来,疲倦地睁开眼,哭声渐渐止住,能听见青莲压着声与乳母说话,夸赞她的儿子很会吃奶。
这一觉睡得踏实,连梦都没做上,但身上依旧酸痛,没半点力气。
青莲和乳母的笑声,隐隐约约传来,她们都为了新出生的孩子高兴,毓溪也高兴,再过几天,等她养好了身子,就能时时刻刻抱着自己的儿子了。
闭上眼,想再歇一歇,猛地想起了那场梦,梨花纷飞的承乾宫,一遍遍问她要不要做皇后的孝懿皇后。
毓溪睁开眼,心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是日有所思才夜有所梦吗,不是,毓溪清晰的记得,当年的皇贵妃,对还是小娃娃的自己说,要她当胤禛的皇后。
那时候的乌拉那拉毓溪,堪堪五岁光景,不懂什么是东宫有太子,不懂什么是欺君罔上,她只想让娘娘高兴,就答应了。
“娘娘,我和胤禛有儿子了。”毓溪喃喃自语,不自觉地落下泪来,“可我不想逼我的儿子,不想让他成为太子那样的……”
“毓溪,你醒了?”忽然,胤禛出现在眼前,担心地问,“怎么哭了,出什么事了?”
毓溪示意胤禛搀扶自己起身,软绵绵地窝在他怀里,虚弱地说着:“做噩梦而已,你若这样疼一场,就知道我为什么哭了。”
想起岳母说的事,胤禛越发心疼,轻抚妻子的背脊,温和地说:“让太医开些安神止疼的汤药吧,不要硬撑着。”
“我知道。”
“听你的话,去过西苑了,她一切都好,你放心。”
毓溪点了点头,稍稍冷静后,就离开了胤禛的怀抱,说道:“去忙你的事,不要时时刻刻来看我,下人们也不得安生。”
胤禛拨开她鬓发,露出苍白浮肿的脸颊,越看越觉着心疼,说道:“他们做了宵夜,我们一起吃,吃过东西我就走。”
“睡前才喝的小米粥,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一碗粥能管什么事,若实在吃不下,就当陪陪我。”
毓溪无奈,只能答应了,等下人送宵夜来的功夫,胤禛跑去逗儿子,刚吃饱的娃娃正伏在奶娘肩头拍嗝。
胤禛凑得很近,想让儿子睁眼看看他,不料小家伙一张嘴,将才吃的奶吐了出来,虽不多,可全喷在了胤禛的脸上。
胤禛傻了,奶娘也吓坏了,青莲赶紧拿手巾来擦,毓溪笑出了声,折腾一整天,疼得她生不如死,其实生完孩子后的喜悦,仿佛是为了高兴而高兴,直到这一刻,终于有了实感,她和胤禛有儿子了。
“笑,下回让他吐你一脸才好。”
“念佟那会儿就吐奶,我可知道躲了,哪里像四阿哥,从来没带过半天孩子。”
胤禛气得来揉搓毓溪的脸,青莲忍不住责备:“四阿哥,福晋身上还没好呢,怎么经得起?”
“知道了,打水来给我洗洗,真是的。”
“是,这就来,四阿哥可不能再闹福晋了。”
见青莲走开,胤禛没好气地瞪毓溪,毓溪却招招手,让他靠近些。
“做什么?”
“咱们家奶娘请得真值,小的能喂,大的也能……啊,青莲救我……”
毓溪话没说完,就被胤禛捏了双颊,而听得她呼救,青莲立刻赶了过来,哪里知道福晋先逗的四阿哥,只管责备胤禛:“四阿哥太胡闹了,您再这样,奴婢可要告状去了,福晋身子弱得很,且得养着。”
胤禛哭笑不得,气气不过,打打不得,可一想毓溪能有心玩笑嬉闹,至少这精神是快回来了,回想白天那声嘶力竭的喊叫,若自己吃些亏,能让毓溪忘却那恐惧和痛苦,那就随她闹吧。
“四阿哥,热水来了,您快洗脸吧。”
“把衣裳也给我换了。”
“是,您可不能闹福晋了。”
此时乳母来向福晋解释,因她奶水丰沛,并非初乳的母亲还怕不够喂,加之小阿哥嘴壮很会吃,一不小心喂多了,之后一定会小心照看。
毓溪见儿子已安生下来,都不知该从哪儿责备乳母的不是,但也不能显得自己太好对付,便稍稍端起主子的架势,要她小心谨慎,照顾好孩子。
待胤禛回来,宵夜也备好了,毓溪不好随意下床,摆了炕桌在榻上吃,虽然在西苑喝茶吃了点心,但不仅没吃饱,反而开了胃,这一整天魂不守舍的,这会儿妻子儿子都平安在身边,他吃什么都香。
毓溪依旧没什么胃口,懒懒地喝了几口鱼汤,就靠着床头看胤禛吃,还让青莲也吃,今天最忙的人就数她了。
青莲说她知道今天会忙,不能没力气,白天时人参都生嚼了半根,时不时塞几口萨其马和奶疙瘩,旁人恐怕要当她嘴馋得这情形都不忘了吃,可她只是为了能有力气陪福晋生下孩子。
胤禛说:“明日贺喜的人就该上门了,但你歇着,姨母和五福晋会来料理,她们今日也要来的,是我先派人叫她们别来,往后几天家里不能没有人顶着,就指望她们了。”
毓溪笑道:“这么乱,咱们四阿哥还如此冷静,佩服佩服。”
胤禛说:“哪里比得上你们,这一整天,院子里所有的事无不忙中有序,我知道是你们事先都安排好的,可这家里的事,我从来也没管过。”
毓溪道:“天下百姓等着四阿哥为他们谋福呢,家里的事,用不上你,你也做不好啊。”
胤禛气呼呼地对青莲说:“你都记下,看看你家福晋怎么欺负人的,等她出了月子,别怪我翻旧账。”
谁知青莲却说:“出了月子如何,福晋不养上几个月可不算数,就算养好了身子,往后抚养阿哥格格们,还有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要福晋做主,您可不能欺负人。”
毓溪捂着嘴笑,心情比刚生完时好多了,只是没什么力气,这么笑一笑,眼前也发晕。
胤禛哪里舍得真找毓溪算账,赶紧吃完饭,让撤了炕桌,好让毓溪安生地躺下。
“你去歇着吧。”
“哄你睡着了我就去,睡吧。”
毓溪笑了笑,刚要闭上眼,又想起一事,唤来青莲吩咐:“阿哥福晋们若登门,就请她们进来,若是不愿意不必勉强,但都要请。”
青莲皱眉问:“三福晋……也让进来?”
毓溪点头:“都请。”
听这话,胤禛很不理解,问道:“是要让她们都知道,咱们有儿子了?”
毓溪笑了:“在四阿哥眼里,我竟是这样的人?”
此刻,夜已深,八阿哥府里,几盏灯笼从书房出来,一路到了正院。
见屋里灯火通明,胤禩觉着好奇,进门四下看了眼,便见妻子正在挑选出门的衣衫。
“这么晚了,还要出门吗?”
“明日去四阿哥府道喜,总得穿得喜庆体面些。”
胤禩到一旁脱下外衣,稍稍犹豫后,还是开了口:“不要太张扬了,妯娌之间你是最小的,若是遇上嫂嫂们,压过她们的风头,多没意思。”
背对着丈夫,八福晋已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但忍耐下了,应道:“我会谨慎的,对了,我给四嫂嫂和孩子准备的贺礼,你要不要过目。”
胤禩见珍珠在一旁冲他摆手,猜想方才的话,已经让霂秋难堪,便道:“不必过目,你做事我自然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