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秋在客房内的桌案旁专心研读最近发生的一些时事。
过了一会儿,他又拿出纸和笔,开始练起字来了。
殿试一般只考策论,到时候要根据题目写出一篇长长的策文,对书法要求很高。
甚至有些时候,书法比文章本身还要重要。
虽然沈砚秋的“馆阁体”写得还不错,字块方正、光亮、乌黑、体大……
但凡事讲究个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不过该说不说,今天沈砚秋练字,倒不是因为要精进书法,完全是因为内心烦乱得很。
他的心口窝过一会儿就突突地跳几下,再过一会儿又噗通噗通地乱蹦跶一通。
沈砚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咋了,反正心里隐约有一些不好的感觉,让他坐立难安,干什么都静不下心来。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一个壮汉正裹挟着他的宝贝闺女沈小奶团子,在崎岖的山路上踉踉跄跄地小跑。
孙九娘的儿子姓周,外号叫周八斤,是因为他出生时足足有八斤重,活脱脱一个大胖小子。
他也算对得起这个体重,直到长大后也一直保持了壮实的身板子,力气大能吃苦,所以常年在一些富户家里做些长工苦力活,勉强维持下生计。
但力气再多也有用完的时候,他抱着沈玉荷从顾家一路逃到现在,整个人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那粗气喘得都快赶上老母猪了。
周八斤不敢停下来,他心里清楚自己这是捅马蜂窝了,万一被抓到,下场绝对惨不忍睹。
“妈的!”
周八斤啐了口痰,开始埋冤起他那个不靠谱的娘。
那个死老婆子到底长了啥样的黑心,才会想出这个馊主意。
惹谁不好,非要招惹沈举人一家……
费命啊!
沈玉荷已经彻底清醒了,她睁大眼睛望着这个慌里慌张的壮汉。
天气虽凉,但他脸上全是汗,身上单薄的补丁衣服也已经湿透了大半。
可笑又可怜。
“嗷嗷嗷……谁啊……你是?”沈玉荷大叫一声。
山路不好走,周八斤正专心留意脚下的路,听见沈玉荷冷不丁说话,顿时吓了个半死。
“啊啊啊!”
沈玉荷嗤笑一声,在心里嘲笑他:“就这胆子……还敢偷孩子。”
在二十一世纪,拐卖儿童,那可是重罪。
周八斤怕沈玉荷三番五次尖叫会把旁人招过来,于是给她嘴里塞了块布条。
沈玉荷这么小一只奶娃娃,哪里能经受这个……她嘴巴被塞上后小脸瞬间憋得紫红,呼哧呼哧地喘不过气来。
眼看就要窒息了,周八斤及时把布条子拽了出来。
“马德,差一点又要去投胎了。”
沈玉荷在他怀里使劲扑楞,在心里大声怒骂。
紧接着小奶荷子突然感到一阵委屈,竟然“哇哇哇——”大哭起来。
周八斤双手一抖,差点把她扔在地上。
“娘的!你吓死老子了!再叫弄死你!”
周八斤本就心慌,这下更是让沈玉荷整得有点崩溃。
他又气又怕,抬起手就照着沈玉荷的腿上重重捶了几拳,一下子就给她捶青了。
沈玉荷哭得更凶了。
“奶……娘……救我……呜呜呜。”沈玉荷在心里大声喊话。
……
小荷花被偷,顾家这酒席也办不下去了。
他们草草解散了宾客,所有人开始帮老李氏找起孩子来。
房间床铺底下、几口大水缸、院里的小树林,甚至门口的柴火垛……都被众人翻了个底朝天。
小李氏派儿子快马加鞭去官府报案,让官差帮着一起找。
长宁县衙高度重视,沈老爷的亲闺女丢了,这事必须重视。
言若风甚至亲自带了一大队人马外出寻找。
孙婆子娘俩的计划原本是把沈玉荷卖给县里的一家窑子,只要价格不低于十两就算完成任务。
但此时,周八斤觉得没戏了。
“你们几个,再去那边看看!
山坳里隐隐约约传来了官差找人的声音,甚至还有官刀反射出的强烈光线。
那偶尔一闪而过的强光刺得周八斤几近崩溃,吓得他瞬间尿了裤子。
言若风经常外出走访民情,所以对长宁县各个地方的地形非常熟悉。
他推断偷孩子的贼从顾家出来后一定会走后山,于是带着大批官差在此处寻找起来。
周八斤开始小声骂起娘,特么的,本来安心吃顿酒席,结果被自己那混蛋娘逼得搞出这种破事。
沈玉荷仿佛知道有人来救她了,她小脑袋瓜子一转,立马开始嗷嗷叫喊,拼命想吸引别人的注意。
此刻周八斤看着前方树丛里影影绰绰的人影,再加上沈玉荷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突然双手一掷,丧心病狂地把怀里的小肉团子抛了出去……
沈玉荷骂骂咧咧地摔到了不远处的灌木丛上。
幸好今天林氏给她穿的那件棉斗篷够厚,使劲包裹着才勉强没有丢了性命。
周八斤拔腿就跑。
“谁在那儿?!”
周八斤方才闹出的动静太大,一下子引起了官差的注意。
他们迅速持刀往这边跑来,几乎没花什么力气,几下就把周八斤制服了。
“哇哇哇哇——”
沈玉荷战术哭声再次响起。
听声辨位,言若风立即带人往灌木丛方向寻去。
很快,在一块压塌的地方找到了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女娃。
言若风俯身轻轻把她抱起来,一脸心疼地看着这个可怜的小肉团子。
她的脸上被树枝划出了几道细细的伤痕,衣服上沾了不少泥土和枯叶,一双小手不知道刚刚抓到了什么,手心里黑漆漆的。
言若风把视线停留在女娃脖子上戴的那枚长命锁上,那是一个刻着精美莲花纹的镂空纯金锁。
他认得,在沈玉荷的周岁礼上见过一次。
不用说,这正是沈砚秋的宝贝闺女了。
“小姑娘,还认识叔叔吗,咱之前见过一次了哟。”言若风笨拙地安抚着沈玉荷。
该说不说,沈玉荷也是个皮实的。
她明明刚才还在号啕大哭,小脸蛋上还挂着长长的泪痕,和脸上的灰尘裹在一起,变成了一个妥妥的小花脸。
听到言若风说话,沈玉荷瞬间不哭了,开始不自觉地盯着他看,嘟着小嘴认真审视起来。
沈玉荷眨了眨眼,好像隐约想起他就是那天抓周时见过的白净叔叔,于是甜甜地笑了出来。
“咯咯咯……叔……叔……家家。”
叔叔,送宝宝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