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初晴。
空气中到处弥漫着青草的香气,整个梧桐镇人人脸上挂着笑,四处奔走相告,互相道喜。
很快,西坡村老沈家生了个小福星的消息不胫而走,越传越邪乎。
什么观音菩萨前的小童女投胎啦,什么花仙子转世啦,什么七仙女下凡啦……
沈老爷子觉得这么传下去不是个事,搞不好会给沈家招来灾祸,甚至会引来心术不正的人打小孙女的主意。
他赶紧招呼老二马上赶车去趟朱家店,一定嘱咐张大娘不要到处乱说。
然后把平时几乎没人去的一个小隔间打扫出来,招呼老大老三把院里那口开满莲花的大水缸搬了进去。
最后把家里大人都叫过来,麻利地采摘两棵大槐树上的洋槐花,足足装了六大麻袋。
沈家刚忙活完,村里来道贺的人就陆陆续续登门了。
这几年大家日子都不好过,东西拿多拿少,哪怕大家空着手来,沈家也非常高兴。
图的就是个喜气。
老沈家虽然在西坡村生活了很多年,但其实是个外来户。
当年全家逃荒来到这儿,多亏了当时村长好心接纳,这才扎下根来安了家。
老沈家虽然做事讲究,行事正派,但就是运气一直不怎么好。
比如前几年,大家伙一样的田、一样的种子,一样的天气,但沈家的粮食收成就是比别家少三成。
再比如大家明明一起买来的家畜家禽,偏就沈家的鸡下蛋少,牛长得慢,鸭子游个泳都能淹死。
时间久了,大家也都看透了,这老沈家就是倒霉催的。
甚至聊天都忌讳提到他们家,反正俩字:晦气。
老村长领着孙子,提着两袋自家新摘的红花生,一见着沈老爷子就笑得睁不开眼:
“老沈头,看来你家真转运了?你们老沈家可是十五代才生了这么一个小女娃啊,真不容易。”
“运气好了别忘了带带大家伙,都跟着你们一起沾沾光。”
沈老爷子激动地握着老村长的手,“老哥,瞧你说的这是啥话,我家哪次有困难不是你冲在前面带头帮衬。
这份恩情,忘不了。”
紧接着,村东头的赵狗熊家,村南头的李大壮家,村北边的王二麻子家……熟悉的不熟悉的,一个个都提着东西上门了。
甚至连打了四十年老光棍的胡老太爷,也颤颤巍巍地拎着一小袋红糖上了门。
大家伙有来诚心送祝福的,也有来看个热闹的。
早上这场春雨算是把大家淋明白了,主打一个“醍醐灌顶”。
大家都坚信老沈家的运气可能真的来了,上门沾沾福气是必须的。
不过也有不服气的。
村里最喜欢搬弄是非的马婆子空着手,进门就直接拐到里屋看小婴儿去了。
出来后撇着嘴酸溜溜地说:“不就是个赔钱货嘛,有什么可显摆的。
家里连饭都快吃不起了,还拼命生,要是你家的猪有这劲头早就满栏了。
还是儿子好,哼!”
沈老大气的想上前争辩几句,被沈老爷子一把拽住了。
喜气冲天的日子,没必要跟这种人计较。
这个马婆子,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家里有五个好吃懒做的儿子,日子过得一塌糊涂,也不知道怎么还好意思笑话别人。
家里的人越聚越多,很快把堂屋挤的满满当当。
沈家人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忙得晕头转向。
转眼到了半晌午,一个个还没有要走的意思,这可把老李氏急坏了。
“各位街坊乡亲,老三媳妇刚生完娃身子还很虚,小娃娃也要睡觉,大家要不就先回去?
我老沈家记下诸位的人情了,等过段时间一定挑个好日子请大伙好好吃一顿。
对不住了!对不住了!”
沈大贵不停作着揖,一脸歉意地催促他们回家。
大伙一听这话,谁也不好意思再打扰,客气两句后,就都陆陆续续地离去。
众人散去,沈家总算松了口气。
光景不好,乡亲们带来的礼物总共没有多少,沈老爷子召集家人一起清点了下,心里还是不由地暗喜。
村里邻居拎来的礼物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勉强够支撑一段时间了。
总共有十五斤稻米,三斤白面,十斤玉米面,五斤红糖,两斤花生,十八斤鸡蛋,二十斤野菜,六只野鹌鹑,还有两瓶白酒。
“野菜容易烂,得赶紧解决掉,中午咱们就先拿来熬点汤喝吧。”
“米、面都放到厨房的粮缸里,注意别受潮了。”
“花生和白酒……就留给爷儿几个吧。”
“鸡蛋、鹌鹑,还有红糖,先供着老三媳妇吃……大家没有意见吧?”
老李氏操持沈家这个大家庭是一把好手,她简单扫了遍地上摆着的一大堆东西,开始井井有条地安排起来。
“没意见,娘。”
“我也没意见。”
“没有。”
“嗯先让弟妹吃,她需要补身子。”
……
见众人没意见,老李氏就笑着招呼三个儿子帮忙归置下这满地的吃食。
……
厨房在院子东北角,王氏和冯氏正和婆婆一起忙活大家的午饭。
老李氏见王氏在处理小鹌鹑,赶紧叮嘱道:
“老大媳妇,鹌鹑汤少放点盐,熬久一点,好让老三媳妇多下点奶。
你再多炖一只,让几个臭小子也见见荤腥,他们正长身体的时候。
咱们大人就委屈下,只吃菜饼子吧。”
王氏正在剁肉的手稍微顿了下,说实话,家里已经很久没见过荤腥了。
老李氏眼尖,一眼注意到两个儿媳妇的微妙反应,赶紧找话安稳军心。
“老大和老二媳妇,咱家小六看样子是个有福气的,以后咱家的日子不会差。
你俩可别吃味儿……
老三媳妇怀孕期间就没吃几口好的,你们看她现在怀完孕还瘦成那样,我看着都心疼。
现在紧着点老三媳妇,让她恢复好身体多下点奶,把小六喂好点,说出去你们当嫂子的不也长脸吗?
这功劳还能少了你们,你俩说是不是这个理?”
王氏仔细一琢磨,确实也觉得自己刚刚狭隘了。
想当初她自己怀孕时,三天两头就能吃点野兔子肉,煮鸡蛋啥的。
三弟妹怀孕时正赶上家里最困难的时候,每天饭都将将吃饱,至于补充营养就更别想了。
再说林氏对他们确实没得说,想当初王氏和男人外出给人家打零工,两个孩子没少得林氏照顾,洗洗涮涮,吃饭穿衣,林氏操了不少心。
想到这儿,王氏一脸不好意思地说道:“娘,您放心,我没牢骚,三弟妹是个好人。”
冯氏更不敢有啥意见了,她前几年摔断了腿,硬生生在床上躺了一个月。
当时多亏了林氏在跟前好生伺候,自己的身体才能尽快地彻底恢复。
如今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冯氏微微抬起胳膊,用袖口擦了把脸上溅到的面粉,憨笑着对老李氏说:
“娘,婉容是啥样人我清楚,怎么可能挑她的理儿,您多虑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