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宁的妈妈曾经是一位外科医生,在市里还小有名气。
苏宁推算了一下,如果她妈妈也在这个世界,那么,这一年,就是她工作的最后一年。
也就是在这一年的九月,妈妈会答应爸爸的求婚,然后嫁给她爸。
之后,妈妈就为了她,在家相夫教子。
而她的爸爸,原本是市供销社主任家的公子哥,后来随着供销社的倒闭,她爸爸背后的靠山也倒了。
她爸原本靠着关系得来的供销社销售科的副经理成了光杆司令,可他却迟迟不愿意舍弃曾经的权利和官职,不肯重新找工作,也不肯签下岗协议。
在本该拼事业的年纪,她爸选择了啃老,吃老本,又因为每天抑郁不得志,四处找人喝酒,不求上进。
小时候的苏宁最怕醉酒的爸爸回家。
因为,只要爸爸回家,就有不断的争吵和摔打东西的声音。
妈妈只有她这个幼年的孩子陪伴,有时候,也会带她回姥姥家,姥姥会劝妈妈,要不就上班去算了,女人,还得有个自己的营生,省的在家胡思乱想,越呆越与社会脱节,没有啥价值。
至于孩子,就狠狠心,把她扔给爷爷奶奶。
可是妈妈只是用沉默来回应着她的妈妈,每次这个话题都会不欢而散。
她在活着的时候,哪怕再痛苦也没有丢弃自己的孩子。
就这样,日复一日的过着,她的妈妈终于熬到了灯枯油尽的那一天,苏宁握着她冰冷的手,亲自送她走了。
其实,那都是她小时候的事了,过了许多年,很多个事儿的细节苏宁记不清楚了。
但她始终记得那双如死水一样绝望的双眼,还有她的童言童语,“妈妈,你可以把我送给别人养,这样,你就自由了,想干嘛干嘛,你就能笑了。”
每每这时候,妈妈都会抱着她失声痛哭,久久都无法平静。
想起她的童年,苏宁只觉得一片黑暗中,只有那一点点微光,那是人类求生的本能,不然,她根本就不可能长大。
时光倒退了这么多年,如果可以,苏宁希望,她的父母不要再在一起互相折磨,各自安好,她不想要再出生,来这世间体验人间疾苦了。
白衬衫见苏宁一路沉默,便主动自我介绍道,“同志,我叫郑勇,是市医院的儿科大夫。”
竟然是妈妈的同事,这也太巧了。
苏宁赶紧问,“你好,郑医生。我叫苏宁。冒昧问一下,你认识一个叫林薇的医生吗?”
“认识,她就是我们医院的。”提起林薇,郑勇脸上闪过一抹娇羞的笑意,只是,苏宁正陷于对过往痛苦的回忆中,没有发觉。
苏宁闻言,一颗心突然皱缩了一下,随即,紧张了起来。
林薇,会是她妈妈吗?
郑勇和苏宁刚一走出火车站,就听到了一个很清朗的女声喊道,“郑勇!”
苏宁和郑勇同时回头,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个笑容明媚,穿着连衣裙,背着单肩皮包,皮肤白皙,很有气质的女孩子正和他们打着招呼。
苏宁逆着光,看到了记忆中的那张脸,一瞬间,所有的记忆涌上了脑海,激荡在心头。
是她的妈妈林薇。
同一张脸,年轻了十几岁,而那脸上的笑容,却是她从未见过的灿烂。
郑勇大步朝着林薇奔了过去,然后,两个人激动地拥抱在了一起。
隔着一段距离,郑勇指着苏宁,跟林薇介绍。
于是,林薇牵着郑勇的手,来到了苏宁的面前,十分主动热情地伸出手来,“你好,苏宁,郑勇和我说了,多亏了你,他才得救,谢谢。很高兴认识你。”
苏宁缓缓地伸出手来,握住了林薇的手,然后,眼眶就有些不受控制地红了。
“对了,苏宁,你说你要找林薇来着?”郑勇对林薇说道,“之前,苏宁同志就跟我打听你,说是要去市医院找你。”
苏宁见林薇看向自己,便立刻改口,“哦,我有个亲戚,是您给看得病,把他治好痊愈了,我这才过来,想看看我的肠胃。”
林薇十分爽快地应了,“行,我明儿当班,你就过来就行了。我给你看。”
郑勇嘶了一声,他总觉得,苏宁的侧脸和林薇有点像,至于具体是哪里,他还说不上来。
苏宁可是郑勇的救命恩人,郑勇是个实在讲究的人。
他问了苏宁,听苏宁说,她还没找招待所,便主动说要帮苏宁找个好点的招待所,然后请苏宁吃一顿饭。
苏宁想要和林薇再多相处一阵,便没有拒绝吃饭的邀约,“吃饭肯定得吃一顿,但是要我来请才行。
林医生这么爽快答应给我看病,是救我命呢,我做东请两位医生吃饭,还望赏个脸,别嫌弃。”
郑勇却坚持他来请客,苏宁拗不过,也没再争。
其实,谁请客苏宁都无所谓,苏宁只想和林薇再多说几句话。
郑勇选定的饭店,离着火车站不算远,三个人压马路走过去,十几分钟的路程。
路上,林薇问及苏宁的职业,苏宁把自己从摆摊到开菜馆,面馆,酒楼这些都讲给了林薇听。
林薇夸赞道,“苏宁,你可真厉害。”
苏宁闻言,笑了笑,她想,她这算是让妈妈用另外一种方式看到了长大的自己吧。
“没办法,我妈没得早,我也只能靠自己打拼,我有时候,很想念我妈妈。”苏宁看着林薇说道。
林薇拍了拍苏宁的手,“你妈妈在天上,如果看到你这么优秀,她会感到欣慰,也会为你骄傲的。”
“真的?”苏宁再次红了眼圈。
“一定。”林薇道。
郑勇选了一家菜馆,三人进去,做了一个四人桌,就开始点菜。
正在点菜的功夫,突然有个人站在了他们的桌边,笑着打招呼道,“林医生,咱们真有缘分,又见面了!”
苏宁闻言,抬头看向了说话的人,下一刻,她怔住了。
这个穿着牛仔裤,黑衬衫,在屋里还戴着大墨镜的男人,不正是她那个完全不着调的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