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来正要跟尹正好好交流一下,叶三省的电话响了。
对于政府工作人员来说,这种时候,打电话的,不是工作,就是特别亲密的朋友,他一看来电是杨中,心里一喜,以为他要到灵堂来上个香,抱着要憋一宝的想法,镇定地拿起电话接听,却是杨中声音有些古怪地先问,你在尹主任那里?
叶三省回答说是,却不忙自己先说,等杨中说。杨中说,那你别动,不要离开也不要想做其它事,就在那里等着,欧阳书记的妻子走了,大家马上也会来殡仪馆。
后面一句话立刻把叶三省炸得差点跳起来,幸好是在尹正面前,要摆出哥哥的风度,淡定地说好,然后挂了电话,发呆。
欧阳坚的妻子走了?
就是那个……跟王援朝有染让欧阳坚当了接盘侠的女子?
江城官场很多人都知道这个内幕,叶三省还进过王援朝的专案组,自然了解这点,可是事情都已经过去两年多了,她现在走,跟王援朝有没有关系呢?
是自然死亡还是另有内幕?
这事对欧阳坚有什么影响?对整个文化,对杨中,甚至对自己又有什么影响?
他可是才去向欧阳坚汇报了工作,正在努力化解他们之间那种古怪的尴尬。
叶三省一瞬间转了无数的念头。
“叶哥,你要有事,你就先走吧。”尹正察言观色,认真地说。
“我不走。说不定,今晚都走不了。”叶三省苦笑,决定对尹正说真话:“刚刚接到电话,我们的县委书记欧阳书记的妻子走了。”
做为尹先发的儿子,尹正自然对文化的官场不算太陌生,至少欧阳坚徐兰杨中这些人还是知道的,立刻吃惊地张大了嘴,呆住。
叶三省很满意,至少尹正在个性上继承了尹先发的优点,沉稳,不轻易乱问。但是他不问,反而要告诉他一些事情。
“可能一会欧阳书记妻子的遗体就会送到殡仪馆来,这样的话,今天晚上就热闹了,整个文化官场的人,觉得自己应该来的官员,都会抢着今晚来,不会等到明天。当然,这是别人的事,我们要考虑的是跟我们相关的事,或者说,这件事对我们的影响。”
叶三省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现在不知不觉中就带上了些官腔,而且在教训人,不过现在也顾不得这些了:“这儿最大的厅也应该装不下那些人,肯定有些人会到你这边来晃晃,还有些是随便来看看尹主任的,所以尹兄弟你要摆正心态,等会我们就把酒菜收拾好,想打牌的就打牌,该睡觉的早点睡,换人休息,不要让人看是在刻意等谁,我陪你。”
“好。”
尹正点头,心领神会,只说了一个字。
叶三省很满意这种态度和机灵,他自己做工作时,也是这样回答领导。
然后陈俊的电话打了进来,小心地问书记说话方便不?叶三省说方便,陈俊又问知道欧阳书记的老婆走了?叶三省说知道,陈俊再问知道是怎么走的吗?这一次,叶三省说不知道。
陈俊那边舒了口气,得意地说叶书记你不要说话,我听你旁边还有人声,我就说给你听,你听在耳里就是,不要外传哟。
原来今天杨中,胡博阳和欧阳坚徐兰他们陪的人是韩小平。
本来一个市文旅局长用不得如此大的阵仗,但是韩小平是特殊人物,一到江城兴风作浪,又得到了姬中恒的支持,把他一个文旅局长当成副市长在使用,而韩小平丝毫没有谦逊,对于全市的文旅项目都纷纷伸手,运筹帷幄,指挥若定。
下午自然是视察文化水街,临江古镇等项目,欧阳坚没有陪同,晚上亲自设宴招待,然后又亲自到文化水街宵夜,体会文化水街的夜景,快十二点才结束。
欧阳坚和秘书回到出租屋,赫然发现妻子死在床上,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死亡多时。
文化县委县政府自然不乏家在江城的官员,但不像江城宾馆有嘤园可供外来的领导驻宿,文化以前是用县委县政府大院里的那种二层小楼,相当于是办公室改装过来,相当简陋,后来出于对领导的关心,准备在新开的滨河小区租住一幢新楼,集体装修,提供安全和其它服务,结果却遭到了几乎所有外来官员的反对,——安全和服务有了,但隐私没有了,同僚间下班后还要碰面,那私生活怎么办?还不如住宾馆。结果后来还是各自安排各自的租房,由政府办集体出面报账,欧阳坚居住在河边一幢高层电梯楼,清洁这些都由专门的服务员上门打扫,欧阳坚的妻子在江城,周末欧阳坚回去,这几天妻子前来文化陪伴丈夫,谁想到却服药自杀。
陈俊自然不会到此为止,把已经流传的各种小道消息报告:有的说欧阳坚一直虐妻,妻子不堪忍受;有的说欧阳坚用的是冷暴力,即使回江城,也不回家住;有的是说是妻子娘家的原因,因为娘家的人想要欧阳坚以权谋私,欧阳坚自然拒绝,妻子夹在中间难做人;
叶三省听陈俊说了好几个猜想,但没有一个说欧阳坚有经济问题或者是绯闻,心中倒是佩服这位县委书记,比如他除了工作应酬之外,一般不接受私人宴请,只比凌明山差一点点,比如他当初就对抗王援朝,把那些从乡镇借调到县委来的“花瓶”全部清退回去,所以他能够在金钱关和美色关前站住脚,或者,这正是当初能够走进省纪委专案组又能够走出来,而且还能够得到提拔的根本原因。
一边感叹现在资讯传播快速,一边想,陈俊也算忠心,就像自己当初对周仲荣提供各种资讯一样,任何人在这个信息社会都需要各方面的资讯,尤其是身在局中。以前他在临江镇,关于镇政府的工作人事,主要是通过朱其,朱其跟陈俊的区别在于,朱其一看就是人兽无害,所以大家都乐于跟他做朋友,乐于跟他交流,他就像是一个完全开放的平台,而陈俊,刚是带着某种目的和主动性去获得这些信息,然后向他具有利益驱使的方向进行传播。
叶三省不赞成陈俊这样做,却也不反对,现在还很舒服地接受这种信息,然后又想欧阳坚回家,妻子又在,为什么要秘书陪着呢?是因为今晚喝多了酒?还是他一直都需要秘书把他送进屋?还是想要秘书做证?
叶三省立刻把这个可怕的想法抛在脑后,这不是他应该想的问题,欧阳坚妻子自杀,肯定有警方先行鉴定,他应该考虑的是今天这个注定特殊的夜晚,他该做点什么?
首先是走不走?
以叶三省目前的心态,肯定想走,这种场合,凑上去也得不到好感,而且他和欧阳坚的关系,也不需要这次表现,反倒是离得越远越好,可是他刚才才答应了尹正,肯定不能走,那么,等会各路神仙到来,他怎么表现?
还有杨中?
稳住了心神决定随机应变,反正他不走,也不掺和,就当一个旁观者,等会人来了,安定了,他也跟随大家一起过去上个香,随个礼。
差不多半个小时,就听见灵堂外脚步声人声,殡仪馆最大那间灵堂早就收拾好了,欧阳坚的妻子被抬进安放在冰棺,然后是鞭炮声,人声,往来的车声,在深夜显得异常喧闹而清晰。
叶三省等声音暂定,才给杨中发短讯:怎么样?
杨中很快就回:你也该过来了。
叶三省对尹正说,你就不用过去了,在这里等着吧,我先过去上个香,然后再回来。
过去规规矩矩地在门口登记了一百元仪金,——感谢这几年江城市*委市政府专门下了文件关于生日婚礼红白喜事的礼金规定,最多不能超出一百元,这样避免了很多基层工作人员的尴尬:送多了引人注目送少了怕丢人。刚才他在尹先发这边也是给杨中登记的一百元。进灵堂一扫眼,欧阳坚坐在正中,面色木然,眼睛似乎红着哭过,徐兰杨中都在一桌陪着,四大班子,各个局行,几乎所有文化的头面人物都安安静静地坐着,一张桌子至少坐了四五个一把手,心里好笑,这些人今晚都约齐了不睡觉还是刚从床上爬起来?如果拉一个横幅,这里就可以现场召开文化县的党员干部大会了。不敢跟人对眼,微笑着向灵柩走去。
不过马上就后悔还是来早了,前面还等着至少三批人在上香,叶三省只好静候在后面,排在前面的赫然正是詹晓宇,两人都是微微点头,也不说话,心知此时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这个灵堂眼前就是目前文化的最聚集所在,这样站着供人审视,是节场中最不愿遭遇的,可是此时没有办法,只能硬抗,熬。
好不容易上了香,后面又排了候上了几人,叶三省不管不顾,微笑着走出灵堂,才舒服地长吁了一口气。
“你要回老尹那边去?”杨中跟了出来,在后面叫道。
“这间屋里,我坐不下去。”叶三省转头苦笑,老实地招认。
“走吧,我陪你过去坐坐。我也该给老尹上个香。”杨中跟上来,淡淡地说:“今晚的确是事一件连着一件,哪一刻都走不了,不然我早就过来了。”
叶三省心说,你没有必要给我解释,留着等下给尹正说吧,转念又想,人家马上的副县长,需要向你解释吗?不过是看着你还有用吧。
两人走到尹先发的灵堂,尹弟弟认识杨中,迎了上来招呼,杨中点头握手,去尹先发灵前上香,喃喃自语,然后坐下,尹弟弟送上茶来,杨中笑着问:“你猜他们要坐多久?”
——他自然问的是那边灵堂那些文化县的官员们。
“欧阳书记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叶三省答非所问。
杨中却是心领神会,沉吟一下说:“这事肯定有很多后续风波,一般情况下做为一位前途无量的官员,肯定应该低调快速地处理,今晚拉过来就火化,欧阳书记这样操办自然有他的考量,不用去乱猜。”
“欧阳书记那是我们文化,甚至整个江城最引人注目的钻石王老五了。”叶三省感叹说。
这本是一句随口闲聊,却不知怎的,突然间想到夏敏,似乎只有像夏敏这样果敢,有钱,精神独立的女子,才配得上欧阳坚这种年轻俊杰。
“叫你不要乱猜,也不要乱说话……”杨中本想批评,却突然转了话头,“那你说说,以后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欧阳书记,或者说将来应该找一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