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上午,叶三省从黑甜梦乡醒来,只觉得浑身疲乏。
不是因为昨晚他回家后跟曹红丽恩恩爱爱,倒有些是因为昨晚应付两位穷根究底的专家,更是因为这段时间来的人和事,是心累。
曹红丽醒来,昵声说省省我们今天找个地方放松吧。
她昨晚就说了,今天休假。她提升主管后,工作量比以前多很多,经常晚上十点后才回,一个月四天的休假名存实亡,今天是特意申请的。
叶三省精神一振,说好。
他也想给自己彻底放松一下,好好清理一下自己心里填得满满的人和事。上次到智永和尚那里去,最多只是喘了口气,就被陈总带到岳兴,装了更多的人和事回来。
想了想给高雪皎打电话,高雪皎还在睡觉,一听叶三省想放松,说可以奉陪,他那个工作,任何时候都可以忙,任何时候都可以自己放自己假,他又贵为江城站站长,问叶三省想去哪,叶三省说这个倒没有想好,可以去乡下,郊区,找个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吧,不能太远了,红丽今天也休假。——特别强调这一点,勉得高同学思路走偏,胡乱建议。
高雪皎自然领会了叶秘书的讲话精神,立刻建议说,我们去李博的农场吧,正好小曹跟他女友也是闺蜜,又问叫不叫易涛?叶三省迟疑一下,说当然叫,高雪皎说那好,我去接他,你和小曹自己开车吧,我先联系李博。
叶三省挂了电话,发觉自己“嫌贫爱富”,相当势利。易涛和高雪皎都是他的同学,而且以前在学校里,他和易涛是死党,大家都是拍着胸脯发过誓苟富贵勿相忘的,可是易涛专门抛弃了贡城的所有生意来江城“投奔”他,他不仅很多社交场合不叫易涛,而且是想都没有想起他这位相当于兄弟情感的同学。
他是觉得易涛现在拿不出手了?场面上介绍远远比不上高雪皎好听,有排面?或者是因为易涛现在的工作和世界跟他有了差距?还是因为他和高雪皎有共同的话题,可以互相促进,互相帮助,而跟易涛,真的只有同学之情无法一起战斗?
他也可以安慰自己不是故意冷落易涛,很多时候是真的没有想起,可是正因为是无心之失,不刻意的忽略,就更令人觉得残酷,更令人感到伤感和悲凉。
他定了定神,觉得今天是整理自己的思绪,也是整理自己和两个同学的感情的机会。
“君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车揖。君担簦,我跨马,他日相逢为君下。”
他不想因为离开校园,走入各自的人生轨道后,就必须断然割舍自己以前的记忆和情感,那不是叶三省希望看到的局面。
收拾出发,高雪皎发了地点过来,叶三省导航前行,不到四十分钟就到了李博家里的农庄。
李博和他女友还在路上,预先通知了他父亲等到农庄门口,又告诉了叶三省的车号,远远看见就举手招呼,叶三省只得停车下车,跟李叔招呼握手,然后由李叔引进农庄,到停车场停好。
李博家的农庄规模在江城,都是数前的,门口立着高大的青石牌坊,进门便是服务中心,有农产品陈列馆,人民公社大食堂,养猪场,养鸡场,还有住宿,差不多有泰和山庄五分之一,只是没有水,但外面是一望无际的粮田,现在只剩下收获过的空荡,极目远眺,蓝天白云,金黄青绿,同样令人身心一爽。
李叔引着叶三省到了服务中心三楼的包间,临窗的位置坐下,招呼服务生泡了茶上来,陪着说话。
叶三省知道李叔的大名,但他到市里也没有多久,周仲荣前段时间又没有把农业工作做为重要工作来抓,叶三省紧跟领导步伐,也没有更多的时间来了解,所以情况数据都掌握不够,李叔倒是早就听李博说过叶三省的名字,但也了解不够,两人尴尬相对,一时找不到什么话说。
叶三省心里叹了口气,深刻理解为什么很多领导会迟到了。
做为任何一个聚会的重要人物,都不能抢先到,这不仅显示不了自己的重要性,也会让其他人为难,包括本来跟这个聚会无关的人。
幸好不久高雪皎和易涛到了,李叔才抽身离去。
高雪皎带了伍胜男,易涛带了他的秘书,高雪皎解释说去接伍胜男耽误了一会,不然就先到了。叶三省说我们兄弟间说这些,我向我解释,是想说明什么?说明昨晚你们两个分居两地?此地无银三百两。
伍胜男和秘书都没有想到叶三省居然开这种玩笑,羞红了脸,高雪皎说,那你们跟小曹一起去到处逛逛吧,田园风光,值得一走,多拍点照。
三位女生闹兴冲冲,闹喳喳地下楼,三人坐到窗边,叶三省直接说:“老色,我昨天跟林武见了面,说到了你的事,我跟他说,不给你额外的福利,不给你额外的提拔,如果有,那我就当他是向我行贿,我会举报他。”
易涛和高雪皎都是一愕,转头看着叶三省。
“还有,我说你不能在他的公司当项目经理。你在他公司唯一能做的,就是学习经验,觉得自己差不多了,就离开他的公司,自己创业。”
叶三省继续说完,然后盯着易涛。
易涛回过神来,玩味地看着叶三省:“面团,你现在变钢铁了,要安排我的……人生了?”
“听起来很自私,但却是我目前唯一想到比较好的处理方式。”叶三省坦然地回答,“林武也说了,他对你好,我要怀疑他,他冷落你,更加不好,所以这对他也是一个难题,或者说,这事一开始,就是一个怪胎,所以必须打掉。”
“那是他们世纪滨江找上我们的,我们好好的物业做着,坐地收钱,谁让他来收购的?又不是我们主动靠上去的。”易涛不服地说。
“那你说易涛以后自己创业,有什么想法没有?”高雪皎问。
叶三省在心里叹了口气。或者,这就是当年一起起跑,同在一间教室的同学会慢慢分开不同的原因吧。自己说这事,而且已经达成了事实,易涛稍微机灵点,就应该不再纠结谁是谁非的问题,而是应该像高雪皎那样考虑以后怎么办的问题。
成年只问结果,不问是非。这话听起来像鸡汤,分析起来很残忍,却自有它的道理。
“暂时没有考虑好。我这段时间心思都不在生意上,但现在江城发展很快,各行各业都是蓬勃兴旺,机会很多。”叶三省鼓励地看着易涛,“当然,现在你还早,先在林武那里体会一下,我们都慢慢观察寻找,肯定是有路子的。不过另外我还安排了一件事,就是老色,你在学校赚那点钱,我准备让你投到夏敏在泰和山庄的那个民宿去。这是咱们蹭人家的光,夏敏她父亲是江城有名的富豪,资源人脉信誉都在那里,我相信她那个民宿肯定赚钱,所以就替你做主,反正现在你还在学习,暂时不用钱,就投那里了。”
易涛这次总算反应不慢,还有着以前跟叶三省合作的默契,点头说:“好,这事我听你的。”
他明白这是叶三省要他帮他代持投资。同时明白这是叶三省特意表示的信任,他们的关系依然跟从前一样铁,甚至这事要瞒着高雪皎,他刚才因为叶三省断了他在林武公司的晋升空间的不满立刻烟消云散。
停一停又说:“面团,我也想说一句话,等了很久了,就是,现在你工作特殊,我一个小小平头百姓,帮不上忙,但也绝不给你添乱。”
叶三省一怔,没想到易涛居然憋出这样一句话来,一惊又是一喜,到底是当年一起的打拼过的战友,能够想得这么明白。笑道:“说得好。咱们这样明说最好,免得都藏在心里,你预判我的预判,我预判你的预判,结果全变成了打哑谜。官场之中可以打打哑谜,咱们同学之间,绝不能这样。高同学,是这样吧?”
高雪皎笑:“我跟你们可没有什么藏着掖着啊。你连我有几个女友都清楚,对吧?我看这样,要不我们组建一个铁三角,成立一个什么公司或者凑一个股份什么的,叶同学坐镇,让别人知道咱们官面上有人,我呢,负责牵线联系,易同学具体操作,如何?叶同学你别笑,我们不会这么傻,到处招摇你的幌子,你偶尔或者关键时刻出个面吃个饭就行了。这在官场叫什么?只能借势,不能借力。借势才高明,借力就变成了笨人了。”
易涛兴奋地说:“好,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咱们仨个同学一起,将来管他什么林武,咱们就是江城最大的大富翁。当然,咱们以后联手做生意,绝对比别人好。当然,不一定合规矩,但一定合法。”
高雪皎笑:“规矩是什么?规矩就一部分人订给另外一部分人的。假以时日,我们也要成为订规矩的人。”
叶三省也笑道:“两个同学都这么兴奋,那就好。我就怕老色转不过弯来,一门心思盯在林武那里。咱们不用靠别人,靠自己。老色能够自己想通最好。用官场中一句俗话来说,你不是能力问题,是思想问题。只有思想问题解决了,现在这个时代,有的是机会。”
他并不太同意两位同学明显的意图,但此时此刻,无论如何不能泼冷水。
易老色认真地说:“我当然一开始也想不通的,但是呢,人生重要的时候,人生重要的大事,得自己想通。不通也得通。”
停顿一下,认真地说:“知道不,我这阵经常想起我们在大学的时候。尤其是上次面团来看我,结果被带到派出所,我心里很不安。我就想,我以后帮不上面团的忙,至少不能给他添麻烦。这是我最根本的一条。然后,就是我该不该借你的光呢?我父亲以前教育过我,那时候他们兄弟姐妹多,长大后有穷有富,有的家境好点,有的经济一直紧张,这样就会互相帮衬,但是我父亲说,你求人时就要想好,这里面有个度。你要说你吃不上饭了,那帮你,应该,你要说你吃不上肉了,那帮你,有肉可以分的也应该,但不帮你,你也不能心怀怨恨,这是实情,也是世情。”
“还有句话,我也要说。有的人的一生,是不断结交新朋友的一生,有的人,会慢慢缩回他的世界里去,守着他的过去他的老朋友,而老朋友也会越来越少,所以我会清楚我的定位,每个人只有一种命,我做好我自己就行了。学许三多。”
“好。”叶三省鼓掌,“放心,我不是那种有了新朋友就忘记老朋友的人。我现在就是觉得自己一下子结交的新朋友太多了,今天想来清空一下。老色,雪皎,我向你们保证,只要你们不做出让我伤心,无法原谅的事,我绝不会离开你们的。所谓英雄怕见老朋友,何况我现在还不是什么英雄。我不想很多年以后,再回来跟你们聚,像一条走散多年的狗。”
氛围正渲染到了似乎应该碰大杯的时候,他的电话铃响,一看来电是聂作家,叶三省苦笑说“糟了”,他可忘了今天还约了聂作家去拜访虎翁,这可是师父王道士交待的工作,一直拖了这么久。
在电话中坦白地说昨晚喝酒喝多了,居然忘记了,请聂作家原谅,他现在在乡下,跟两个同学,改个时间再去拜访虎翁,下次请聂作家喝酒赔罪。
挂了电话,说今天,他不仅是要跟两个同学沟通,还要跟自己沟通,他最近太忙乱了,觉得自己不是自己,就像一叶小舟突然被冲到汪*洋大海之中,找不到方向,我得定定神,也请两位同学帮我梳理一下。
易涛拿眼看高雪皎,两位同学还没说话,茶室的门被推开,李叔陪着一人进来,赫然是义钢的办公室主任何安潮。